一篇应该被收入课本的文章
文化
2024-12-24 21:46
宁夏
最初的借口是身体不太好，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便给他寄了钱。我犹豫了一下，他好像听出我的迟疑，说：“你给我出一半，我自己出一半，把家里羊卖了。”这些年，他一直养羊，四五只，养大了去卖，当做日常的花销。在县城的弟弟也打算接他一起过，他也不肯，说习惯了乡下，习惯了村里的人。平常给他钱他总不肯要，说生活简单，开销也小，花不到什么钱。可是现在，我如数把钱汇过去，心里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牵着女儿去坡上，远远看见小小的羊群，近了才看见他：坐在一棵树下打瞌睡，旁边铺着块塑料布，上面放着吃了一半的饼儿、一小袋咸菜，还有一壶水……他激灵一下睁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丫头，你怎么回来也不先说一声。”他的确很高兴，顾不得跟我多说什么，拉着女儿去见识他的宝贝羊们。8只，小小的一群。他乐呵呵地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卖，可以卖好多钱呢，现在羊又涨价了。”回到家，院子里有些杂乱。角落里，我看到了他骑了很多年的脚蹬三轮车。他有些慌张：“我还没买… 人家说下月电动车降价。”我收拾院子的时候，听见他给弟弟打电话：“你姐回来了，你们晚上也回来吃饭吧。”因为年少的嫉妒，我对弟弟刻意疏远了，后来赌气般地考上了一所好大学，终于扬眉吐气地离开了家。而弟弟最后勉强读完职业中专，成了县城里那种在流水线上做事的小工人，对我更是仰视中又多了些敬畏。父亲亲自下厨，让弟弟打下手，做了很多菜，都是我爱吃的。母亲在时，他是不做饭的。很意外，他竟然把每一道菜都做出了母亲的味道。只是没想到，他绕了很大的圈子，先说村里正在统一规划，又说母亲生前想重新翻盖房子……最后试探着问：“你们要是手头不那么紧，能不能……你知道的，你弟弟他们……”我打断他：“爸，翻房子需要多少钱？”心里，忽然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大概，大概要两万块吧……”他的声音低下去，又赶快补充，“我的羊要是都卖了，也能卖好几千块钱。”我愣了一下：两万多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我嗫嚅着：“爸，我回去看一看再说，应该不是太大问题。”他低下头：“丫头，难为你了。看看能有多少，爸年纪大了，别的事也不会花钱了…...”我笑了笑。月光暗暗的，他一定看不出我的笑容有些苦涩。半天，老公也不说话，他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这一年，他的境况比我更糟。最后他说：“把钱给爸吧，咱们紧紧手，日子总还过得去。”在我把钱汇给父亲半个月后，我遇到老家一个亲戚来城里办事，闲聊中我顺口问：“我们家的房子开始翻盖了吗？”然后他想起来什么，“对了，你爸把羊都卖了，帮你弟弟买了辆小客货车，你弟不在工厂了，自己给人开车送货呢，不少赚钱……”原来，他是骗我的，他始终是偏着弟弟，偏心到骗了我的钱来帮着他。回到家，我终于忍不住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借着哗哗的水声哭了一场。后来是他先打了电话来，我只是淡淡应付着，他只好讪讪地挂了电话。3天后，我接到弟弟电话，说父亲去世了，死于心肌梗塞。猛然想起，3天前父亲电话里那些琐碎的叮嘱和我的冷淡……母亲离开时，我还有他的怀抱可依，而现在对他几天前的怨恨早已被他突然的离去冲散，只被疼痛包围。安置了他的后事，走的时候，弟弟送我去车站，说：“姐，要常回来，爸妈都不在了，家还在。”但是人生，真的竟是这样地祸不单行。老公的公司出事了，他被一个客户骗走了全部资金。我既心疼焦急，又无计可施，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卖房子。弟弟是第二天中午打来的电话，他离开后，弟弟倒是常常打电话来。我没有心思和他寒暄，他也听出了我的焦虑，耐心地询问。但还是对弟弟说了。没想到他竟然坐了火车第二天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进门，什么都不说，从怀里掏出报纸包着的一沓钱来：“姐，这是5万块，不多，先拿着应急。”弟弟说，“这几个月开车拉货赚了一部分，用房子抵押贷了3万，县城里房子不值钱，只能贷这么多……”弟弟急了：“姐，去年工厂倒闭，我和你弟妹都下岗，想买辆车，没钱，你给了爸4万块，让他给我，还不让爸告诉我是你的钱。”我呆住了，弟弟依然在说：“爸说了，小时候你总让着我，因为我是弟弟，现在我要保护你，因为你是女人。爸还说，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就是你娘家…”我这个薄情的女儿啊，是怎样误会了他那片深爱的苦心。他是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吧，他是知道生性高傲的我，连亲情都不会索取和依赖吧。突然想起，当初他开口跟我要钱，心里该是怎样的为难？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但是他还是要那么做，只是为了让他离开后，我还有亲人的爱可以依赖。因为他那个始终活在他的深爱中却不自知的女儿，终于懂得了他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