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文摘
2024-09-12 06:09
江苏
(图片为AI生成)
邻居悄悄打电话给我,芹小,你娘老子又在家做苦工了。明明向我保证了若干次不做了,怎么又偷偷摸摸地干了?两个“奔八”的老人,这样的高温天气,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太不像话了,要钱不要命,我恨恨地想。电话也无人接听,我焦躁地来回走动,望向窗外,长叹一声:这说明我这做孩儿的做得还不够好啊。爹是个瓦匠,娘是个农民,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供我和妹妹念书。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回,爹从镇上一位头面人物家干活儿回来。把他那掉了漆的自行车靠到墙角,抖掉破解放鞋里的沙,神秘地跟我讲:“芹小,你猜爸今天吃的什么?红豆粥,油炸花生米,咸蛋吱吱冒油的,可惜不好意思带点给你。我们家哪天也能这样吃饭,爸再弄一杯小酒,啊呀,满足了。儿,你要好好念书……”然而,在乡村,两个农民要供两个孩子读书,确实很艰难。除了披星戴月,除了把时间掰成两瓣用,种田兼打工,识字不多的爹娘没有别的办法。因此,在今天看来一点不稀奇的我爹的“梦中情饭”,也是我们完成学业后的事了。在那之前,他舍不得用一分钱在自己身上。娘呢?作为村里出名的早慧儿童,她念小学就表现出超群的聪慧,连跳两个年级,只用三年读完小学,却因外公的“女子读书无用论”而辍学。但即便在乡村干农活、操持家务,娘的智商也发挥着极为显著的作用。种地,庄稼总是长得最旺的;种菜,菜蔬总是最水灵的。娘心气儿也高,很要强,总要站在人前说在人前,从不甘心日子过得比邻人差。有一年,娘发现了挣钱的门路,做外贸手工。她一咬牙,买下了我们所住的墩子上第一台缝纫机。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娘在纸上画了又画、算了又算,然后,数着那些攒了好久的钱,零零碎碎的一堆钱。她信心满满地跟我们说,儿,这就像买老母鸡,虽然花了钱,但是母鸡会生蛋,而且会一直生,一直生。买,不心疼的。我和妹妹听到娘这么强劲的保证,开心地在油灯下写着作业。爹和娘撑船进城买回了缝纫机,把缝纫机从船上抬到家里的时候,同样不识字的邻家小婶慌张地跑出来,很不放心:“粉英啊,你家买的什么?这么大的纸盒子,挺贵吧?”我娘那与生俱来的好强劲又上了来,她居然把头一昂,满脸自豪,扯着三里远都听得见的大嗓门:“大——彩——电!”我和妹妹猛地一愣,把头一缩,嘴巴惊得老大:天呐,我们的娘,你可真敢吹啊!据说,那小婶儿气得一夜都没睡好,眼热这“大彩电”。种地,养猪,栽树,修路,铺桥,做瓦匠,做木匠,做手工,做水泥预制,在村办厂织衣服……我的爹娘,几乎把所有我能想到的、我不能想到的乡村的苦,都吃过一遍。娘没有养老保险,这是她心心念念的遗憾。我曾向她保证过无数遍,娘,我和老二,就是你的银行,就是你的养保,而且,我们可比那银行、那保险公司,保险多了。而娘呢,总是笑着说,你们大了,有你们自己的家,要养自己的孩子呢。我又没有老呆掉,哪能坐家等人养呢?周末,我回到老家送点水果,顺便查岗。娘在厨房做饭,爹赶紧悄悄跟我告娘的状,边说边做各种手势,痛陈娘干活不顾身的种种,又不敢太大声讲。于是,我在娘准备的瓜菜米香中,唠叨起来。娘惴惴不安地听我批评,又小心地撒一些谎试图遮掩。那样子,像极了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遇见了班主任。我既想笑,又难过,五味杂陈。而今的爹娘,没有任何的生活负担,为什么还要在这越来越安静的乡村,顶着高温干苦工?不习惯闲着?以备不时之需?给我攒钱?获得心理满足感?唉,只有我的娘亲自己知道。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爹娘。雨过天青,他们正驾着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