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西亚世纪洪灾，我和爸爸的一次志愿者经历
文摘
2024-11-06 03:52
西班牙
“短短8小时内下了一整年的降雨量，整个城市沦为废墟，这是半个世纪都未曾见过的恐怖场景”。
一位57岁的法西双重国籍居民罗兰住在瓦伦西亚南部的哈韦阿，他告诉记者：“从周一开始，我们就看到巨大的乌云，伴随着雷声和倾盆大雨。山间的小溪变成了河流，巨石从山上滚落下来...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48小时，简直就是末日景象。”
2024年10月29日（周二），暴雨形成的泥石流摧毁了瓦伦西亚南部的一些村镇，成千上万的房屋、商业区、公路被泥泞淹没，树木被连根拔起、汽车残骸遍布。许多人一夜之间经历家破人亡。截止11月3日，洪灾已致瓦伦西亚自治区200多人死亡，数千人失踪。这场西班牙30年来最严重的自然灾害，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宣布全国哀悼三天。并增派5000民兵，被称为和平时期最大规模部署。早在1957年10月，暴雨导致包围瓦伦西亚的Turia河决堤，造成81人死亡。所以当局决定将河流改道至南部，而改道河流所经过的地方，就成了这一次的重灾区。周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及王后莱蒂齐亚，首相桑切斯一起来到灾情严重的Paiporta，然而民众却对政府的救援不力感到无比愤怒，一边喊「凶手」，一边朝他们丢泥巴。
10月29日，灾难发生的这一天，爸爸如常去接孩子们放学，回来之后听说风大得几乎可以把人吹走。之后是大雨。
晚上所有人的手机上突然响起警报声，屏幕闪出一段西班牙语信息。30日（周三）开始停课，每天在家长群里等待通知，第二天是否上课。就这样周四周五继续放假，一直到11月5日（周二）今天恢复上课。
我们住在瓦伦西亚市区，除了雨大风大，没有洪灾。但很快瓦伦南部受灾的新闻就传了出来，周三上午妈妈去超市，发现货架上的水全空了，蔬菜和肉类剩下的也不多。不过这样的状况，在周四就得到了缓解。后面除了大桶水不多之外，其它供应如常。
11月1日晚，在群里看见救灾的信息，和志愿者的视频。
11月2日，早上醒来后，我和父母说想去灾区帮忙。一向热心社会活动的爸爸说，他也一起。于是我依次发消息给当地的两位西班牙朋友，其中一位是我最开始的健身教练，人很帅，他和我说了可以步行，可以坐BUS到哪里再步行，也可以早上7点去艺术科学城坐政府组织的车。他昨天已经步行去帮忙了，今天正在过去的路上。另一位西班牙朋友也回给我消息，他昨天刚去过，建议我们去艺术科学城，因为自己过去的话，交通很混乱。我和父亲在附近的百元店（杂货店）买了硬扫把、水桶、手套，决定先去艺术科学城看看。
换乘路上，看见一些人骑着自行车，拿着工具，一看就是去灾区的。这时有一位高大男子和我说，你们是要去灾区吗？艺术科学城那边已经没有车了，因为志愿者太多，车不够了。你可以走过去，我昨天走路2小时过去，2小时回来，exhausted。但你们也可以去艺术科学城看看情况。我和爸爸坐上车前往艺术科学城，下车前由于我们提早按了停车按钮，而和一位花白头发的女士用英语聊了起来。她今天也去灾区帮忙。
下车之后，她和另外一位男士走在前面，我们大概在后面20米处。到达艺术科学城，果不其然，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这位女士说她准备去拦taxi，我说我们也想去，和你一起吧。于是我们一起坐上一辆taxi，前往灾区。在灾区的边缘，透过车窗，看见桥上满是步行前进的人民群众，摩肩接踵，都拿了工具，络绎不绝。这一幕，令人感动。车开到一个路口，被告知无法继续，于是我们下车，开始步行。在车上得知她叫Ida（可能如此拼写），她本来是准备去Massanassa帮助她的朋友，但今天车开不过去，她就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帮忙。
她说她妈妈是几十年前瓦伦西亚洪灾的幸存者，再之后，政府就把Turia河改道改到了这里。
我们走过高架桥，走下桥，走入Paiporta，看见被洪水席卷过的农田，农舍，被人破窗而逃停在路边的汽车，被冲击到斜卡在两棵树之间的汽车，破破烂烂的家具家电和说不清楚的各种零件垃圾堆在路边，烈日之下进进出出浑身是泥帮忙的人。还看见分发水和工具的卡车。有人拿了一垒水桶抗进去。那时，我并不明白水桶的重要性。继续向前走，一会儿我们在一个很大的房子前停下。这里已经有一些志愿者了，他们说依然需要人手。于是Ida、我、爸爸一起过去。鞋子踩着泥水，初时还想保持鞋面干爽，结果没两步，泥水就没过叫鞋面，脚感受到水的湿度。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继续走进去。
这里是一个Padel场馆。Ida说她找到一个可以放包的地方，放好包，我把手机挂在身上。带上手套，开始干活。最开始用扫把清扫在入口处的一些泥水。后面走进场馆，真正的体力活才开始。洪水带来了大量的泥沙，覆盖所有的地面，约有20cm-30cm厚。场馆很大。对着路口的横向道路有几名男性在奋战。左手边的纵向道路，是3个法国女生在干活。她们拿着铁铲和铁锄。等女孩们出去不见之后，我拿起一把铁铲去铲泥，也好重，腰部受力瞬间很酸。后面，我更换成另外一个方形铁锄，开始铲泥，这把工具对我来说趁手一些。见女孩们回来了，我说不好意思，工具还给你们，她们说不不不，这里的工具大家都可以用。
我又试了一下搬运水桶，实在太重，要么完全搬不动，要么勉强挪动几步，还晃出去好多。所以就老实去干铲泥的活，把泥、水、被泥水湿透覆盖的纸板箱放进桶里。有时用手，更加便捷。我们原本准备了口罩，出门时忘记拿了。灾情之后防疫重要。一会儿Ida给我拿来一个口罩，我满手是湿乎乎的泥水，她帮我戴上。Ida为人十分热情，东奔西走，忙上忙下，一刻不停。虽然她已头发花白，年龄看起来估计也有60岁，但力气显然大过我许多。她现在是幼儿园教师，孩子哭的时候经常需要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同时抱两个孩子，说是也很吃力。
爸爸推来一个小推车，大家将泥水倒入其中，他再推走倒掉。我一直在室内干活，也不知泥水最后是倒去哪里。继续工作，直到1点左右，我出去休息，发现户外的小桌子上，女主人正制作着简单的Bocadillo，法棍夹Salami，和一些苹果。我拿来一个给自己，一个给爸爸。法棍很硬，吃起来很费力，但却无比好吃。体力活之后，果然碳水最香。太好吃了，我继续拿了一个和爸爸平分。早在中饭之前，就有一位大块头胖胖中年男子加入我们，他做了很多搬运水桶的活。中饭之后，早上男人们在清理的那条通道已经完成，我们这边有2名年轻男子加入，效率瞬间提升。由于道路狭窄，他们一左一右包了铲泥的路面之后，我就在后面做些二道加工，或者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去铲铲泥。人在灾区，虽然不是灾民，但同样能感受到需要帮助时，挺身而出的人，可谓Hero。这次参与救灾的所有人，成千上万的普通百姓，不会留下任何姓名。看着阳光之下，沾满泥水的鞋子裤子衣服的志愿者们，无比帅气。干活后手机上都是泥，
镜头隔着泥拍出去都蒙上了土色
一门心思都在干活，
照片基本是午饭前后随手拍了一下我担心爸爸年纪大了，并且左侧膝盖不好，怕一会儿要步行2小时回去，不宜过于劳累，正好Ida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说再过15分钟吧。她很快和周围的人说，过一会儿我们会提前离开。她总是做好沟通工作，值得我学习。
2点多，Ida、我、我爸，一起离开了现场。我们将工具都留在现场，背上包步行返回。路上不断看见从对面而来的志愿者，有的人推着小推车，有的拿着装备，三三两两纷至沓来、川流不息。过了桥，经过一个赏心悦目的街区，走了大约40分钟之后，来到10路车站，坐上车返回市区。
路上Ida说今天帮助的是一个Padel场馆，她下一次想帮助具体的家庭。她说她明天还会来。
回家之后，没有去前线支援的妈妈，帮我们清洗了鞋子和衣裤。虽然只是干了2小时清理活动，疲惫感在晚上依然强烈。我想着第二天继续前往，结果晚上收到通知，第二天将不允许民众进入灾区，以便给警力留出交通通道。与其说我给灾区带来了什么帮助，不如说灾区打开了我。所有的艰难、破损、失去、泥泞、繁重、缓慢，和数不胜数成千上万自发前去帮助的人，我成为了当地的一份子，我和当地人在一起。
发自内心地帮助别人，哪怕只是微薄之力，也有发自内心的光亮与快乐。不求回报，也不承担任何期待之重的付出。地面被清扫的同时，灵魂也得到了净化与升华。走在路上，我想如果在ZG，肯定是第一时间JF军到场，群众在家听指挥。两边环境不同，Ida说这里的政客只想着口袋里的好处，不可靠，还是要靠群众自己。而群众因为日常的Ba工、Kang议、You行，已经培养出了一套社会神经，可以由下自上立刻组织，立刻行动。
想起在这边认识的西班牙人A，他曾经在联合国和西班牙最高法院工作过，他和我说起参与Scouts童军，做的那些志愿活动，那些令他眼眶湿润的感动瞬间。
想起小时候爸爸总是劝说让我去贫困地区支教，多做社会公益。但我总觉得似乎所有的公益活动，都在某些基金会的组织之下，总和我隔着距离，它们对我来说太过遥远和虚幻。而这次，反倒是人生第一次自发成为一名志愿者，亲历亲为。从新闻报道的一端来到了另一端，这种看见、触摸，完全不同。想起2018年去火人节，提前进入营地，参与营地搭建。习惯了被组织安排，听从组织分配的我，一开始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去问人，被告知看哪里需要什么，可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后面参与了营地公共中东风格大帐篷的搭建和装饰。--而这是我一直想写而没写的「火人节的志愿者精神」。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就像这次来到现场，所有的人临时组成团队，没有人告诉你你要去做什么，而是需要主动观察，主动询问，主动行动。成为一个「可以主动」的人，成为「主人」。I can do something for others, I can do something for the society, I can do something for myself.后来聊天得知另外两位从国外来西班牙的朋友，他们也参与了志愿行动，一位组织同事为灾民捐助家具，一位带着狗狗参与搜救。
此刻，不分国籍，不分性别，不分社会身份，每个人都尽自己的力，大大小小汇聚在一起。人民帮助人民，人民有心，有力量。天灾无情人间有情。Vala，创作者，香气艺术家，I-Shina-Vala能量香气主理人，在探索世界与自己的路上真诚记录与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