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1920年），从初春到中秋大半年一直未落雨，禾苗干枯，颗粒无收。全家吃糠咽菜熬到年关，家中再无有可填肚皮的东西了。为了活命，爷爷不得已忍痛从票号借了三块大洋的高利贷，约定明年麦收连本带息还款六块。第二年麦收后爷爷到票号还债，票号的账本上却变成了本息十二块。原来借款时人家把三块写成了六块，爷爷一个瞎字不识，不仅画了押，还用大拇指按了手印。爷爷当然不服气，票号捅了官府，硬逼着爷爷卖了两亩地连本带息出了十二块大洋。爷爷吃了不认字的亏，于是下定决心：再苦再累也要供出个识文断字的孩子来。
当时穷人的孩子上学谈何容易，学费加上先生的束脩每年要十几块大洋，家中一年收入勉强糊口，哪有闲钱供孩子上学！天无绝人之路，不想民国二十年（1931年）村里小学来了位免费收穷人孩子读书的先生——张子厚。后来才知道这位叫张子厚的先生，原来是中共地下党员。这样我的父亲才有了读书认字的机会，爷爷别提多高兴了，逢人就夸好人张先生。民国二十六年春，在张子厚的推荐下，父亲考入了允许自带干粮、又不强求统一着校装的赵县第二高小。爷爷常对着乡亲们咧着大拇指夸道：“俺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个秀才，过几年就要出举人啦！”然而，秋季刚开学，日寇飞机就轰炸了赵县城，学校紧急疏散不得不停办了，不久日军占领赵县，爷爷出“举人”的梦想被日寇的枪炮声打断了。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诞生了，爷爷把我送入了村里小学。后来我先后考入东封斯完小、赵县初级中学，爷爷也步入老年。爷爷并不懂得新教育制度，反复问我：“是考上了秀才，还是举人呢？”我给他解释，现在不兴秀才举人了，初中毕业考高中，高中毕业考大学，大学毕业到外国留洋。爷爷赶紧截住：“咱可不去外国留洋，爷爷等你考上大学修修咱的祖坟，再让咱乱弹班唱上三天大戏，爷爷也风光风光。”记得我考入初中那年，爷爷已是71岁高龄，而且还患有咳喘病，但他仍然执意要步行亲自送我到学校。
我们走走停停，二十五里地从清早一直走到过午才赶到学校。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我爽快地答应后，他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学校。我每次放学回家，爷爷总在村口接我，我上学走都要送过离我村六里的高村，看着我与同学们走远才回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等我初中毕业，爷爷就走了。爷爷的离去，更使我暗下决心：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决不辜负他老人家殷切期望。但一场政治运动击碎了自己的美梦，正在我读高中一年级时，父亲被错划为右倾反党分子，致使我失学与奶奶一起回到老家相依为命，做了一名扛不动锄把的小农民。“文革”结束后，虽然父亲平反复职，但我早已过了求学的年龄，爷爷的心愿也只能寄托在我的儿孙一辈了。
改革开放之后，托党的好政策之福，我的儿子终于成了我们家的第一位大学生，后来我的大孙女、小孙女、外孙女、外甥也先后大学毕业，儿媳也是大学毕业生。过年上坟时，我们一家跪在爷爷坟前，我朗声告诉爷爷：“爷爷，您的心愿实现了，我领着六位大学毕业生来给您汇报来了，今后咱家还会有更多的大学生以及硕士、博士，您老人家应该含笑九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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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