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多样性：人类理性的局限性

财富 2024-12-20 13:00 河北

文章来源：在苍茫中传灯

作者：姚斌

赫伯特·西蒙可谓全能型的通识大师，他的研究涉及经济学、政治学、管理学、心理学、社会学、运筹学、计算机科学、人工科学等众多领域。在《人工智能科学》第三版中，西蒙综合运用了设计科学、经济学、管理学、认知心理学、复杂性研究，以揭示人工性和层次结构对复杂系统的意义，而人工智能正是建立在这种意义上，使计算机能够实现高层次的应用。人工智能曾是人工科学的下属分支，如今已经成为21世纪三大尖端技术之一。因此，可以说，西蒙是人工智能的奠基者之一，他具有前瞻性的研究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理论基础。

01

西蒙所说的“人工”，指的是在我们生存的环境里，几乎每一事物都能找到人工的踪迹。比如，我们可以将温度保持在20度左右，同时调节空气湿度。这种人工现象所形成的系统，在人的目标的作用下，不断适应周围的环境。但因为人工现象的经验内容源于行为系统还并不能完美适应周围环境，西蒙又称之为“人类理性的局限性”。

随着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大，西蒙逐渐明白人工性问题并不局限于管理与组织，对其他学科也会产生影响。经济学中已经假设了“经济人”具有理性特征，那么可以说经济人是非常独到老练的演员，他的行为可以反映环境加给他的一些要求，但根本反映不了经济人的认知构造。这一问题一定会超出经济学的范畴，延伸到与理性行为有关的心理学领域。

由人工性可以解释为什么工程或其他专业难以用不属于本专业的学科的经验材料和理论材料来补充这一问题。工程、医药、商业、建筑、绘画这些领域，关心的不是必然性而是偶然性问题——不关心事物是怎样的，而关心事物可以成为怎样，简而言之，关心的是设计。创造一门或多门设计科学的可能性与创造任何人工科学的可能性一样大。

我们如今生活的世界其实已然成为人工界或人造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生活的环境主要是由一连串人造物构成的。但是，这些人工物并未完全脱离自然，它们不仅需要服从自然法则，而且还要适应人类的目标和意图。科学如果涵盖这些体现了人类目标和自然法则的物体的现象，则必须需要将这两部分联系在一起的方法。这些方法的特点以及这些方法在特定知识领域——经济学、心理学、设计学——的隐含意义。

自然科学对人工物的两个方面有影响：人工物的自身结构及其工作环境。一只钟能否指时，取决于其自身的内部结构以及其所在的环境。一个特定的系统能否实现特定的目标或适应环境只取决于外部环境的某个或几个特征，而与外部环境的细节根本无关。船上的天文钟对船的倾斜只在消极意义上做出反应，它的表盘上的指针与实时保持不变的关系，独立于船的运动。

外部环境决定我们能否实现目标。如果内部系统设计合理，它就与外部环境相适应，那么它的具体表现将很大程度上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就像“经济人”的情况一样。但是，事物的发展总不是我们所预想的那样。内部环境完全契合外部环境的设计并不是总能实现。通常，如果大部分设计目标能够达成，我们就很满足了。然后内部系统的一些性质就会显现出来。

人工物在外观上看与自然物并无不同，但其本质存在差异。人工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让其适应外部环境而做出来的。我们试图通过各种模拟环境中测试模拟情况，以理解我们正在模拟的系统。通过建模的方式可以很好地帮助我们理解大型系统的行为方式。其实乔治·欧姆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得出的欧姆定律。欧姆对水力现象进行简单模拟，从而发现了欧姆定律。

二战之后，经济学家奥尔本·菲利普斯建立了一个模拟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水力模型，叫做“Moniac”。菲利普斯的模拟实验所得出的结论比先前的结论更有说服力，并证明了他的观点。但是，尽管作为一种教学工具，“Moniac”水力模型告诉我们的东西并不是不能从凯恩斯理论的简单数学版本中轻易提取出来，越来越多的人用计算机来模拟经济情况。

经济理论在对一般均衡进行比较正式的分析时，以及在研究适应性的所谓“理性预期”方法中，人们都没有意识到信息处理系统适应能力的局限性。在讨论市场机制的基本原理时，或者在许多决策理论中，人们更多地采用的是理性的分析方法。

02

经济学关注的焦点是合理分配稀缺性，这是一项理性的任务。这些稀缺性包括土地、金钱、燃料、时间、注意力和许多其他稀缺的东西。经济学以最纯粹的形式展示了人类行为、个体行为者、企业、市场和整个经济中的人为成分。

外部环境是由个人、公司、市场和经济体的行为来决定。内部环境是由个人、公司、市场或经济体的理性适应行为的目标和能力来决定。经济学很好地说明了外部环境和内部环境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尤其说明了智能系统对外部环境的适应如何受其本身能力所限，如何通过知识和计算发现合适的适应性行为。

在商业公司的教科书理论中，一个企业家的目标是实现利润最大化。在这种简单的情况下，求出最大值的计算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成本曲线反映货币支出与产品制造数量的关系，收入曲线反映收入与产品销售数量的关系。最大化收入和支出之差的目标就决定了公司的内部环境；成本和收入曲线即代表外部环境。初等微积分说明了如何通过求导 ( 利润随产量变化的比率 ) 并将其设为零来计算利润最大化的产量。这些都是人工系统适应外界环境所需的要素，都由内部环境的目标所支配。

我们可以对公司最基本理论进行实证解释 ( 比如描述公司的行为会是怎样 ) 或规划解释 ( 比如指导公司如何实现利润最大化 ) 。在商学院里，这两种解释被广泛教授，就像该理论描绘着现实世界中发生的或可能发生的情形一样。但西蒙认为，这种想法根本上就是太过简单、脱离现实。成本核算可以估计生产某一特定产品的大致成本，但在特定价格下能卖出多少，以及这个数量如何随价格变化，只能进行粗略猜测。

当存在不确定性时，利润前景就必须根据风险来调整，从而将利润最大化的目标改变为利润对风险“效用函数”最大化这一模糊目标，因为效用函数是企业家们内心深处的权衡。效用函数指的是，你做一件事情，取得一个结果，事件的结果被处理成主观满足感，这个过程的刻画通过效用函数来完成。

在现实生活中，公司还必须选择产品质量和产品种类，并对这样产品进行发明和设计。它必须安排工厂生产出这些产品的盈利组合，并设计出销售这些产品的营销程序和结构。因此，我们从教科书中所描绘的简单的公司形象逐渐延伸到现实商业世界中更为复杂的公司。

通过不断接近现实情况，问题逐渐从选择正确的行动路线 ( 实质理性 ) 转变为寻找一种合理的计算方法，以计算出最好的行动路线 ( 程序理性 )。随着变化不断发生，信息和计算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复杂。公司理论因此变成一种不确定性的估算理论和一种非常规计算理论。

对于最优答案无从知晓的复杂性问题，商业公司更倾向于借助那些能提供不错解决方案的程序。现实中出现最理想的情况是不可能的，所以说现实中的经济活动者是最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方案还不错就行。但其实并不是他们觉得这些方案够好，只是没有其他选择而已。

所有理想解决方案都必须通过同一效用函数来进行量化，而刚好满足要求的解决方法并不是这样。大量的证据表明，人类的选择并不总是一致的。但即使是仅仅满足要求的情况，我们同样也需要一定的满足标准。衡量人类利益、愉悦感、幸福感以及满意度的现实方法能否替代被怀疑的效用函数呢？

选择心理学的研究结果表明了测量满意度所需的具备的性质。心理学使用了“期望水平”这一概念。期望有许多方面，比如期望令人愉快的工作、事物、旅行以及其他很多事情。就每一维度而言，对事物的期待程度就代表着期望水平，期望水平是与现实的实现水平相对而言的。如果实现水平超过了期望水平的满意度，则满意度为正；反之，则满意度为负。各维度之间并不能相互进行比较。

期望水平为计算满意度提供了一种计算机制。如果某一方法在每一个维度计算的期望水平都达标，那么我们就认为这一方法是不错的。如果没有找到这种方法，我们就去寻找其他替代方法。同时，在找到令人满意的方法之前，在一个或多个维度上的期望水平会逐渐下降。采用这些机制的选择理论承认了人类计算的局限性，并且以效用最大化理论更符合我们对人类决策的经验观察。

03

经济学一向不太关注个体消费者或者是商业公司，而是关注更大型的人工系统：经济体和它的主要组成部分——市场。市场的目标是协调众多的经济活动者的决策与行为，比如保证运往市场的甘蓝的量与顾客将购买的量之间保持某种合理关系，保证生产甘蓝的成本与售价都能保持在合理的范围内。然而，市场不过是社会所依赖的许多协调机制中的一种。在某些情况下，通过统计数据来进行集中规划可以为协调这些行为模式提供基本条件。比如，如果需要对驾驶行为进行估计，从而反映道路使用情况，最终才能进行道路规划。

经济学给予了市场机制最重要的地位。在许多情况下，这的确是一种了不起的机制。它可以造成大量人的生产消费购买和销售行为，每个人都只对个人的自私利益做出反应、分配资源。要达到平衡并不难，只需满足相对较弱的条件。要实现这一目标，可以在供应过剩时降低价格，以及在价格下降或库存增加时减少产量。我们可以形成很多有这种性质的动态系统，这些系统同样也会寻求这种平衡，并在不同的情况下，在这个平衡水平附近不断振荡。

有许多关于市场行为的实验，有时以人为实验对象，有时以计算机程序为模拟对象。实验市场中的模拟交易人员被设定为是“愚蠢”的买家和卖家，买家只知道在商品价格高于某价格时不应购买的这个最高价格，而卖家只知道在商品价格低于某价格时不应出售的这个最低价格。实验市场趋于平衡的速度几乎就同古典意义上理性活动者所构成的市场趋于平衡的速度一样快。

市场由消费者和生产者组成，他们并不会追求最优化，只追求令人满意，所以这一定理所需的条件无法被满足。但是，关于模拟市场的实验数据表明，市场出清可以在没有最优化假设的情况下实现，因此不必声称市场确实产生了帕累托最优。1990年前后，东欧经济体的崩溃告诉我们，没有市场的平稳运行，现代经济就无法正常运转。如果没有有效组织，它们也无法很好地运转。

许多行动所产生的影响一直会持续到将来，所以我们务必作出正确的预判。我们需要了解自然环境的改变情况，比如，天气的变化会影响来年的丰收情况。对于简单的情形源于外部事件的不确定性可通过估计这些事件的发生概率来进行处理。还有一种方式，可以通过反馈来对突发事件以及预判错误的事件进行调整改正。即使对事件的预测不能做到完全准确，但自适应系统在面对严重问题时仍然保持稳定，其反馈控制系统在收到反馈后仍能让自适应系统回到正确的轨道。这就如同在我们未能预报出有暴风雪的情况下，扫雪机仍能清扫街道。

投机泡沫是破坏预期稳定的典型经济实例。在全球市场中，泡沫破裂的情形屡见不鲜。现在人们可以在实验市场中观察泡沫及其破裂情况。即使受试者知道市场在未来不久还会跌落到某一水平，却还是会过高出价。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投机行为都会引起泡沫。在许多情况下，市场投机使系统稳定，使它的波动幅度变小。因为投机者总是企图发现某些具体价格何时高于或低于正常或均衡水平，以便在前一情况下卖出、在后一情况下买进。这些行为促使价格不断接近均衡。然而，有时当价格上涨时，人们就会觉得价格还会继续上涨，因此人们此时并不是在卖出，而是在不断买进。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可以在危机发生之前提前撤离。经济学中存在的一个普遍共识：不稳定的预期在恶性通货膨胀与经济周期中起着重要作用。至于谁的预期是反应链的第一推动者，以及应如何应对，人们很少达成共识。

在完全竞争市场，每个公司都假定市场价格不受自己行为的影响：价格是外部环境的一部分，同样遵循物理世界的法则。但在不完全竞争市场，公司不必对价格做这样的假定。比如，一个行业只有几个公司，那么每个公司都可以猜测对方公司的想法。但是，只要参加这种游戏的不止一方，那么就连理性的定义也会受到质疑。

虽然理性预期背后的假设是经验假设，但几乎没有经验证据能够支持这些假设，所以我们也不清楚如何能够做出理性预期。商业公司、投资者或消费者所拥有的知识或计算能力，还不如实施理性预期策略所需的知识或计算能力的一个零头。西蒙的分析表明，要更深入地理解程序理性的工具，就需要更仔细地检查人类思维是如何运作的，以及人类理性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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