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跟着小陈回了趟福建老家。龙岩是个三线城市，每次去，亲戚们都很客气，说：小地方哈，没啥好玩的。
其实龙岩市区开车到长汀县，要两小时，远得很。当然，那是早几年才会去逛的景点，这几年回福建，一般都待在市区。小陈人缘奇好，一回老家遍地都是饭局。
我作为家属跟着蹭了好几顿饭，帮助最大的是有一次吃烧烤。吃着吃着，面前坐下个医生，是小陈同学。桌上绝大部分人都姓陈，陈医生，陈总，陈局……他们给我制造出一种幻觉，仿佛我在龙岩想要办任何事，只要在饭桌上说句话就行。
当时我有件困扰已久的小事，一个多月前去北京出差，因为天气干燥，鼻腔非常不通畅，晚上都要张嘴睡觉。后来症状持续加重，鼻子里全是大块鼻屎，清理完才能呼吸一会，但越挖越疼。这毛病到深圳成都，好点，到西安，坏点。回上海，时好时坏。
不是大事，也想过要不去看看？一想到进出医院排队挂号，要耽误半天功夫，迟迟没有行动。中间流了两次鼻血，严重得往不治之症方向考虑了下。有时抽动鼻子隐隐作痛，也会想，难不成拖成了大病？
既然前面坐着医生，我当即发问，这是什么症状？陈医生轻描淡写说，这是干燥性鼻炎，很好治，拿金霉素眼膏往鼻子里抹一抹，让鼻黏膜恢复就行。
真的吗？我不敢置信。二十分钟后，陈医生回诊所看了个病，顺便帮我拿来一只金霉素眼膏，指导我使用后，鼻腔一下又回到了湿润的状态。
吃了个烧烤，竟然把病看好了。
小陈身上咬了两个蚊子包，半个月来一直奇痒无比，陈医生一看，湿疹，擦药膏。
要不是饭局上人太多，我真想把家里所有人的小毛小病全部唠一遍。结束饭局时，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心想，这也太容易了。有次看美国作家塞达利斯写他长了个鸡蛋大的脂肪瘤，签售会上说起这个事，有个女人走到签售台旁边跟他说：我今天晚上就能帮你切除，而且切下来的肿瘤你还可以自己留着。
作家签完排队的长龙，打电话找到这个女人，在一个昏暗的小诊所里切掉肿瘤，又去她家玩了会。
我看这个片段的时候，经常梦想签售的时候，有个医生忽然跳出来说，毛老师，你身上这个病我马上能给你治好。可惜开了九场签售，只碰到一个骨科医生。当时我腿脚好得很，完全利用不了这宝贵的医疗资源。
没想到在龙岩这么方便。
我琢磨这就是熟人社会的意思，小城市的便利性显露无疑。
在这种地方，看那种公开的旅游手册，并不好玩。一定要有人带着，才能去到别有洞天的地方。
这次来，朋友极力推荐，小陈老家隔壁村的悬崖酒店。龙岩不是旅游城市，最贵的酒店不过三四百。号称龙岩最高楼的某酒店，只需要三百多一晚。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家像样的民宿，卖一千多。
龙岩人自己都不自信，连说：在龙岩卖一千多，谁去住？
我去山上转了转，发现这里弄得像模像样，森林牧场喂小羊，九溪庐漂流，溪边还有条千年古道，可以一路徒步上去。
晚上睡在山上，漫天星空，蝉鸣声，鸟叫声，风吹过树的声音，汇合在一起，海拔900米，温度22度，这不就是寻寻觅觅找来找去的避暑胜地嘛。
山上自来水用的是山泉水，路上热出来的两个痘，在山里洗了个澡，第二天平复如初。
神泉呐！
如果不是朋友带来，我很想多住两晚。白天徒步，晚上泡茶看星星。最好呢，山上能有几间简单朴素但干净整洁的小木屋，可以像欧洲一样，住上十天半个月。
问题是朋友招待，里面牵扯到一些人情之类，不能任性。
悬崖酒店住完，老板亲自带着我们去泡茶，他很焦虑，没有大流量的项目，淡旺季太明显，没办法把客人源源不断地吸引过来。
我想起那些国外的野奢酒店，价格极贵，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这辈子住一次。
老板幽幽叹口气，说：我们这里是一流的硬件，三流的服务。
他想做大做强，无奈老人没法培训，新人没法扎根。谁愿意在龙岩这个小地方待着？
于是我们一边听着溪流潺潺的水声，一边苦思冥想：这地方，到底怎么搞旅游呢？
从山上下来，小陈朋友说：山上怎么样？
我说，太好了。
那朋友嘿嘿一笑说：像我们大山里出来的，就不太愿意再去山里。
我顿时理解了老板的愁眉苦脸，养在深闺人未识，认识的看习惯了觉得也就这样。
等到小陈村里，他拉着我去亲戚家小卖部坐坐，小卖部依然保留着上世纪90年代的模样，货架上整整齐齐摆着油盐酱醋，门口一条板凳上，放些小包装的芝麻糕绿豆饼油炸红薯片。
亲戚招呼我们去隔壁泡茶，我眼睁睁看着喝茶那一小时，只来了两个买烟的客人。
我问亲戚生意如何，亲戚说，今天你们来带了好运，平常都没人，今天竟然来了两个人吼。
这下我又开始为小卖部生意绞尽脑汁，怎么样才能吸引客流，多赚点钱？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小陈村里光小卖部有五六个，据说每个村民都有固定去的店，非常固定，只做熟人生意。听完有点胆战心惊，要是哪天去了另一家店，会不会像个负心汉一样，从此背上骂名？
城里那些请客的店，多半也是朋友的朋友开的。
后来我一到饭店坐下，也学会了熟络地问：这是你朋友开的店吗？
这些龙岩人，经常把饭店，茶馆，建在山水之间，频频让我发出感慨：龙岩人原来生活得这么好，这么会玩。
这还是我跟一个龙岩人结婚十年以上，才拿到的城市密码。
可你要问一个龙岩人，哪里好玩？
他只会一脸诚恳地说：没啥好玩的，我们这里哪像你们大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