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催缴医保的通知在网上引发热议,这条通知是四川南充一所小学的班主任在家长群里发出的。人们不得不惊讶:一个本该守护三尺讲台的教育工作者,竟然被异化成了医保催缴员。这看似荒诞的现象,正在全国各地不断上演。
一、各地催保现象五花八门
从南到北,各地"花式催保"的手段令人瞠目:有的地方将医保与入学资格挂钩,有的威胁取消各项补贴资格,更有甚者声称"不交医保孩子将来考公务员会受影响"。一些基层干部甚至自掏腰包帮村民代缴,只为完成指标。在安徽亳州,征缴进度不达标的村集体和干部还要面临200-500元的处罚。
基层的催缴热情为何如此高涨?原来各地普遍将医保参保率纳入了基层干部的考核指标,动辄要求达到98%以上。这种近乎强人所难的指标考核,让基层干部疲于应付。
一位基层医保窗口工作人员孟彤(化名)的遭遇颇具代表性:她一个人要负责6.2万人的参保工作,每天从早八点忙到深夜,就连周末半夜也会接到村民的咨询电话。
然而,如此高压的催缴态势下,参保人数依然堪忧。医保局数据显示,城乡居民医保的参保人数在2019年至2022年连续四年下滑,累计减少了2500多万人。虽然官方将这一降幅归因于系统去重和参保结构优化,但实地调研显示,确实有越来越多的农村居民主动选择了退保。
在河北沧州市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中,李浩(化名)只给患病的父亲续保,放弃了其他七口人的医保。"八口人要交3000多,实在压不住了。"这样的选择性弃保,在农村地区正在形成一种令人担忧的趋势。
一边是基层干部的苦苦哀求,一边是农民的消极抵制;一边是政策落地的艰难推进,一边是民生保障的尴尬困境。这种看似对立的局面背后,究竟折射出了怎样的制度困境?当一项旨在保障民生的政策,需要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推行时,我们是否应该反思: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二、医保困境的深层次原因
表面上看,这场全国性的"催保闹剧"源于农民不愿缴费,但深究其因,实则暴露出我国医疗保障体系的多重结构性矛盾。
首要矛盾是保费增长与收入增长严重脱节。20年间,居民医保个人缴费从10元暴涨至410元,增长了41倍;而同期居民收入仅增长7倍。
这种"剪刀差"还在持续扩大。以重庆为例,2022年到2024年个人缴费年增幅分别为14.3%、9.4%、8.9%,而同期农村居民收入增幅仅为10.5%、6.35%、7.74%。对一个五口之家而言,每年近2000元的医保支出已成为一笔沉重负担。农民说,这远超以前的农业税。
第二重矛盾体现在制度设计的先天缺陷上。不同于职工医保可以累积使用,居民医保采取"年度清零"制。这种"用不了就白交"的规则,严重打击了参保积极性。同时,报销比例的城乡差异也加剧了不公平:你在乡镇医院还勉强可以报销60%,可到城市三甲医院低到20%。越是大病越要到大医院,越到大医院越没有报销,这种报销逻辑意味着经济基础最薄弱的群体,反而要承担最重的医疗支出比例。
第三重矛盾来自医保基金的双重挤压。一方面,我国住院率高达21.4%,远超国际12-15%的平均水平。这种反常的高住院率背后,是门诊报销比例过低或没有,才导致的"小病大治"现象。另一方面,医保骗保案件频发,2023年前三季度就追回医保资金160.6亿元。这些乱象不仅侵蚀着医保基金,更动摇着制度公信力。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医保制度中存在的"双轨制"。一边是普通百姓为了400元医保费望而却步、精打细算;另一边是各级干部享受着近乎"贵族式"的医疗待遇——他们本身收入就高,还无需缴费、就医不限医院、费用全额报销,甚至连护理费、伙食费都能报销。据数据披露,国家投入的医疗费用中,80%用于服务仅占人口不足1%的850万各类干部。
这种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均,不仅加剧了基金压力,更形成了制度性不公。当制度的设计者和管理者享受着如此优厚的医疗福利时,他们是否还能真正体察到农民的困境?2023年前11个月,城乡居民医保基金已出现340.89亿元赤字。有研究预测,按当前状态发展,2026年医保基金将首次出现当年结存缺口,到2034年累积结存可能降到零以下。
问题的本质在于,现行的定额制缴费机制让低收入群体背负着不成比例的重担。研究显示,医保缴费占低收入户可支配收入的3.39%,而高收入户仅为0.33%,前者是后者的十倍。这种"一刀切"的筹资方式,违背了社会保险"能者多付"的基本原则。
实际上,这些问题折射出的是推进医疗保障均等化过程中的深刻矛盾:我们过分强调了形式上的"一视同仁",却忽视了实质上的公平正义。当一个农民要用近半月打工收入来换取一年的医保,当一个五口之家要拿出2000元的年度医保费,而干部职工却能享受全方位的医疗福利时,我们不得不反思:这样的医疗保障体系,究竟是在促进公平,还是在加剧不公?
三、破解医保困境的应对之策
面对医保体系的深层困境,单纯依靠基层"催保"显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破解这一难题,需要在制度设计、资源分配和管理机制等多个层面进行系统性改革。
首先,必须重构医保的筹资机制。目前"一刀切"的定额缴费方式,让贫富同负担、穷富同标准,实质上是一种变相的"倒税"。应借鉴国际经验,将定额制改为与收入挂钩的费率制。正如中国人民大学李珍教授建议,可以将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作为基数,合理确定缴费比例。以此计算,一个年收入1.2万元的农民,按0.91%的费率,每年只需缴纳110元左右,而不是现在的380元,这将大大减轻低收入群体的负担。
其次,要打破医保体系的"双轨制"。站在金字塔尖的小部分群体享受的超高医疗待遇,不仅加剧了医保基金的压力,更违背了社会公平原则。应逐步实现医保体系的统一化,建立全民共享、公平合理的保障制度。可以借鉴一些发达国家的做法,建立多层次的医疗保障体系,基础保障人人平等,额外保障按需购买。
第三,要优化医保支付结构。当前"重住院轻门诊"的报销政策,导致了不合理的高住院率。应提高门诊报销比例,扩大门诊统筹范围,让老百姓不必小病大治。同时,应取消医保年度清零制度,允许个人账户结余合理累积,提高参保积极性。
第四,要强化医保基金监管。一方面要建立精准的大数据监管体系,从源头上遏制骗保行为;另一方面要优化医保支付方式,推广按病种付费(DRGs)等科学的结算方式,抑制过度医疗。2023年医保部门追回160多亿资金的经验表明,加强监管不仅能维护基金安全,更能提升制度公信力。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要建立科学的医保动态调整机制。医保不是慈善,而是一个互助共济的保障体系。筹资标准的调整应与经济发展水平、医疗成本变化、人口结构变迁等因素建立挂钩机制。特别是在当前医保基金面临入不敷出风险的情况下,更要建立科学的精算制度,确保制度可持续发展。
破解医保困境没有灵丹妙药,需要政府、医疗机构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关键是要在坚持公平正义原则的基础上,通过制度创新和管理优化,构建一个真正惠及全民的医疗保障体系。只有这样,才能让老百姓不再为区区几百块钱的医保费而举步维艰,也让基层干部不必去干"催保"这种“不务正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