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喜爱什么?——书籍.
你经常去哪里?——书店.
你最大的乐趣是什么?——读书.
这是友人提出的问题和我的回答.
真的,我这一辈子算是和书籍,特别是好书结下了不解之缘. 有人说,读书要费那么大的劲,又发不了财,读它做什么?我却至今不悔,不仅不悔,反而情趣越来越浓. 想当年,我也曾爱打球,也曾爱下棋,对操琴也有兴趣,还登台伴奏过. 但后来却都一一断交,“终身不复鼓琴”. 那原因便是怕花费时间,玩物丧志,误了我的大事——求学. 这当然过激了一些. 剩下来唯有读书一事,自幼至今,无日少废,谓之书痴也可,谓之书橱也可,管它呢,人各有志,不可相强. 我的一生大志,便是教书,而当教师,不多读书是不行的.
读好书是一种乐趣,一种情操;一种向全世界古往今来的伟人和名人求教的方法,一种和他们展开讨论的方式;一封出席各种活动、体验各种生活、结识各种人物的邀请信;一张迈进科学宫殿和未知世界的入场券;一股改造自己、丰富自己的强大力量. 书籍是全人类有史以来共同创造的财富,是永不枯竭的智慧的源泉. 失意时读书,可以使人重整旗鼓;得意时读书,可以使人头脑清醒;疑难时读书,可以得到解答或启示;年轻人读书,可明奋进之道;年老人读书,能知健神之理. 浩浩乎!洋洋乎!如临大海,或波涛汹涌,或清风微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吾于读书,无疑义矣,三日不读,则头脑麻木,心摇摇无主.
潜能需要激发
我和书籍结缘,开始于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 大概是八九岁吧,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每天从早到晚都要去田园里帮工. 一天,偶然从旧木柜阴湿的角落里,找到一本蜡光纸的小书,自然很破了. 屋内光线暗淡,又是黄昏时分,只好拿到大门外去看. 封面已经脱落,扉页上写的是《薛仁贵征东》. 管它呢,且往下看. 第一回的标题已忘记,只是那首开卷诗不知为什么至今仍记忆犹新:
日出遥遥一点红,飘飘四海影无踪.
三岁孩童千两价,保主跨海去征东.
第一句指山东,二、三两句分别点出薛仁贵(雪、人贵). 那时识字很少,半看半猜,居然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同时也教我认识了许多生字. 这是我有生以来独立看的第一本书. 尝到甜头以后,我便千方百计去找书,向小朋友借,到亲友家找,居然断断续续看了《薛丁山征西》《彭公案》《二度梅》等,樊梨花便成了我心中的女英雄. 我真入迷了. 从此,放牛也罢,车水也罢,我总要带一本书,还练出了边走田间小路边读书的本领,读得津津有味,不知人间别有他事.
当我们安静下来回想往事时,往往会发现一些偶然的小事却影响了自己的一生. 如果不是找到那本《薛仁贵征东》,我的好学心也许激发不起来. 我这一生,也许会走另一条路. 人的潜能,好比一座汽油库,星星之火,可以使它雷声隆隆、光照天地;但若少了这粒火星,它便会成为一潭死水,永归沉寂.
抄,总抄得起
好不容易上了中学,做完功课还有点时间,便常光顾图书馆. 好书借了实在舍不得还,但买不到也买不起,便下决心动手抄书. 抄,总抄得起. 我抄过林语堂写的《高级英文法》,抄过英文的《英文典大全》,还抄过《孙子兵法》,这本书实在爱得狠了,竟一口气抄了两份. 人们虽知抄书之苦,未知抄书之益,抄完毫末俱见,一览无余,胜读十遍.
始于精于一,返于精于博
关于康有为的教学法,他的弟子梁启超说:“康先生之教,专标专精、涉猎二条,无专精则不能成,无涉猎则不能通也.” 可见康有为强烈要求学生把专精和广博(即“涉猎”)相结合,
在先后次序上,我认为要从精于一开始. 首先应集中精力学好专业,并在专业的科研中做出成绩,然后逐步扩大领域,力求多方面的精. 年轻时,我曾精读杜布(J.L. Doob)的《随机过程论》,哈尔莫斯(P.R. Halmos)的《测度论》等世界数学名著,使我终身受益. 简言之,即“始于精于一,返于精于博”. 正如中国革命一样,必须先有一块根据地,站稳后再开创几块,最后连成一片.
丰富我文采,澡雪我精神
辛苦了一周,人相当疲劳了,每到星期六,我便到旧书店走走,这已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多年如此. 一次,偶然看到一套《纲鉴易知录》,编者之一便是选编《古文观止》的吴楚材. 这部书提纲挈领地讲中国历史,上自盘古氏,直到明末,记事简明,文字古雅,又富于故事性,便把这部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从此启发了我读史书的兴趣.
我爱读中国的古典小说,例如《三国演义》和《东周列国志》. 我常对人说,这两部书简直是世界上政治阴谋诡计大全. 即以近年来极时髦的人质问题(伊朗人质、劫机人质等),这些书中早就有了,秦始皇的父亲便是受害者,堪称“人质之父”.
《庄子》超尘绝俗,不屑于名利. 其中“秋水”“解牛”诸篇,诚绝唱也. 《论语》束身严谨,勇于面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长者之风. 司马迁的《报任少卿书》,读之我心两伤,既伤少卿,又伤司马;我不知道少卿是否收到这封信,希望有人做点研究. 我也爱读鲁迅的杂文,果戈理、梅里美的小说. 我非常敬重文天祥、秋瑾的人品,常记他们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唐诗、宋词、《西厢记》《牡丹亭》,丰富我文采,澡雪我精神,其中精粹,实是人间神品.
读了邓拓的《燕山夜话》,既叹服其广博,也使我动了写《科学发现纵横谈》的心. 不料这本小册子竟给我招来了上千封鼓励信. 以后人们便写出了许许多多的“纵横谈”.
从学生时代起,我就喜读方法论方面的论著. 我想,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方法,追求效率、效果和效益,方法好能事半而功倍. 我很留心一些著名科学家、文学家写的心得体会和经验. 我曾惊讶为什么巴尔扎克在51年短短的一生中能写出上百本书,并从他的传记中去寻找答案. 文史哲和科学的海洋无边无际,先哲们的明智之光沐浴着人们的心灵,我衷心感谢他们的恩惠.
读书的另一面
以上我谈了读书的好处,现在要回过头来说说事情的另一面.
读书要选择.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书:有的不值一看,有的只值看20分钟,有的可看5年,有的可保存一辈子,有的将永远不. 即使是不朽的超级名著,由于我们的精力与时间有限,也必须加以选择. 决不要看坏书,对一般书,要学会速读.
读书要多思考. 应该想想,作者说得对吗?完全吗?适合今天的情况吗?从书本中迅速获得效果的好办法是有的放矢地读书,带着问题去读,或偏重某一方面去读. 这时我们的思维处于主动寻找的地位,就像猎人追找猎物一样主动,很快就能找到答案,或者发现书中的问题.
有的书浏览即止,有的要读出声来,有的要心头记住,有的要笔头记录. 对重要的专业书或名著,要勤做笔记,“不动笔墨不读书”. 动脑加动手,手脑并用,既可加深理解,又可避忘备查,特别是自己的灵感,更要及时抓住. 清代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说:“札记之功必不可少,如不札记,则无穷妙绪如雨珠落大海矣.” 许多大事业、大作品,都是长期积累和短期突击相结合的产物. 涓涓不息,将成江河;无此涓涓,何来江河?
爱好读书是许多伟人的共同特性,不仅学者专家如此,一些大政治家、大军事家也如此. 曹操、康熙、拿破仑、毛泽东都是手不释卷,嗜书如命的人. 他们的巨大成就与毕生刻苦自学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