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陪姐妹第三次在电影院看了《好东西》,已经被评为延平路首席陪看员。看的过程中笑得很开心,虽然是第三次看,感动的地方还是结结实实的感动着。
电影里拍摄的就是我生活了7年的上海,我从未那样清晰地感受到,这部电影拍摄的就是“现在”。
它不是对过去的追忆,不是对未来的畅想,而是现在。不管是临时的,还是长期的,它就是现在。
我和生活在这里的很多人一样,因为抱持着对上海的向往,想方设法地来到这里求学,工作,生活。延庆路,东湖路,岳阳路,国泰电影院,好吃的冰淇淋,日料,骑车,里弄中收拾得当布满生活气息的临时的家,路边席地而坐弹琴唱歌的年轻人。浮光跃金,生机勃勃,因为它的伟大和现实重力,可能会让人感到失落,又那么让人留恋。
对我来说这部电影不仅仅是小妞电影,我对这部电影中那些虚幻的角色产生了真实的感情。这不是《芭比》中国版,也不是《欲望都市》上海版。
它甚至不接近于《Lady Bird》或者《Frances Ha》,比这些轻快得多,有趣得多。
它是一个全新的东西。
它甚至不是什么主义能定义的。
对我来说,它讲的是觉醒之后的女性如何互相关爱,如何在阶段性地放弃了理想后艰难地生活,又为什么在爱情里不断地困惑,感受到心碎,同时又触碰到透明的真心。
它讲到女性情谊,姐妹互助,讲到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那种接近于爱与关怀的纯真。
它甚至讲到了,成年女性和小女孩之间,那些小时候的我渴望着的却从来无法到来的理解。
对我来说,王铁梅像是理想中的女性化身,她无限接近于我梦想中的女性。她是个实干家,却饱含着理想主义者的天真。作为一个前调查记者,现公号编辑,她不愿意蝇营狗苟,在残酷的现实中挣扎着前行,于是这种天真中有无法抹去的伤感。
她离婚了,做了单亲妈妈,但是并不爱抱怨,也不憎恨前夫,她就是很忙很忙,忙前忙后地工作,见缝插针地做家务带孩子,和女邻居互相帮助,关怀,打趣,玩乐,交心,她甚至还有自己愉快的“课间十分钟”。
这是一位我从未在大银幕上确切地相信在现实生活中一定会真实存在的女性。她有那么多粗糙的、疏忽的、莽撞的时刻,可是她也有知识,有动力,有责任感,她选择用很幽默轻快的语调,去敲开那么多荒谬的大门。
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当我们中的很多人踟蹰,在门前哭泣,沮丧,抱怨,胆怯,她一手夹着折叠梯叼着烟就往里闯,讲着笑话唱着歌,还不忘拉一把妹妹们,鼓励着她的小女儿,也和她一同进入未知的世界。
真实的女性主义者可能不会在饭桌上大谈什么女性主义,甚至会做完手擀面后看着两个刚念了几本女性主义书籍的男性在饭桌上表演对女权的理解,松快地笑笑。
她理解在新思想的路途上,有人已经一马当先,有人还在犹豫不决。
她只是做。
积极行动,有时响应,把这种女性应该掌握自己人生决策权的思路,渗透到了自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她拒绝妥协,凡事靠自己,独立得心酸。可还是非独立不可。
她还那么“新”,那么不落俗套,那么轻松写意。没有什么姿势是女孩子打鼓的姿势,你是女孩,你怎么打鼓,女孩子就怎么打鼓。
“淑女”是一个老土的庸俗的概念,意味着把女性套进一个透不过气的模子里。她甚至不愿意在日常生活中叫她囡囡这些很女性化的小名,她叫她,“小孩”。男孩女孩,都是小孩。
她尊重个体的自由,接受差异,甚至在荒谬中用大笑对抗荒谬,她不喜欢那些俗的,比较来比较去的,她闯进一个个现场,护住一个又一个善念,那些一闪一闪的微小的理想。
然后她在人生这个巨大的乐园里,玩得很开心很开心。
我从未有过这样一位勇敢正直有阅读量的妈妈,还那么幽默,那么轻快,我身边绝大多数的同龄女性也都没有。我总是感受到女性生活中的沉重。
我们的生活怎么会有那么多真实的巨大的沉重?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不理解,可以让人感到受伤?
看到铁梅在天台哭着对小叶道歉,她说:“总有人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哭得莫名其妙。
好奇怪,这些年来,我和小叶一样,因为不断地莽撞不断地犯错,因为不想被抛弃不想被误会,说过那么多句对不起,怎么电影里的王铁梅对着小叶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到那么伤心。
原来这就是被深深地理解。
当铁梅知道了小叶的谎言,为了留住一个“爱无能”的男人,小叶说了很多谎。铁梅一开始生气,后来气笑了,铁梅生气时小叶很慌张说你要不打我吧,像害怕被抛弃的小狗,铁梅大笑时小叶缓过来也试探性地露出牙龈陪笑,这时铁梅却心疼了。她忽然搂住小叶,抱得很紧很紧。小叶一开始疑惑,然后也回抱铁梅。
我哭得无法停止。
真好啊。这就是20岁时我听歌无比渴望的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原来实现这种情感的是王铁梅和小叶。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王铁梅越过了小叶的一个又一个谎言,她看到小叶的内里,是那么的缺乏价值感,缺乏关爱。小叶在与男性交往时又笨又拙劣,同情心泛滥,自我评价很低,过于讨好,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只是为了留住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在身边。
小叶误以为男人那些虚假的赞美,就是“爱”。
铁梅看穿了小叶的虚弱和恐惧,她明白小叶需要的是,“爱”。于是她决定越过小叶的谎言,结结实实地拥抱这个那么用力地去留住一点点爱的女人。不是认同,也不是愚蠢,王铁梅只是心疼小叶。心疼这个从未获得哪怕一点点认同和关爱的女人。
从心疼中生长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爱”的本来面目吧。
原来缺乏关爱是一种类似于贫血一样的疾病,喝红糖水是没有用的,得补充铁。当有人以正确的方式爱着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涌出热泪的体验。我好像一口掩埋了很久很久忽然被挖开的泉。好像身体内的血都流畅了。
看完这部电影后我却感到很高兴,因为王铁梅是那种我们努努力够一够也许可以摸到边的理想女性模样。因为我们看到有这样的女性已经存在了。
教育只关乎两件事,“榜样”和“爱”。
我真的很感谢很感谢这部电影的主创,因为这是2024年我看过最让我感动的电影,这给了我一些勇气。它告诉我一个可能的新世界,是这样展开的。在那个新世界里,王铁梅和小叶还有王茉莉,她们正在生机勃勃地生活着。
而那个她们所生活的世界,和我在同一个时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