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苏思恬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塑造了一座孪生之城,一座位于河畔,另一座则是它的倒影——湖心之镜。
居民们与镜中折射的自己对话,以此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且从文学回归现实,AI技术的发展正如这面“湖心之镜”,它与人类对话,与时间对话,与人性对话……它到底是自己,还是人的造物?我想,这个命题或许是动态的。尽管它的确是作为人的造物降生于时代的浪口,但是它会在与人类的对话中学习并改善,一旦人类在与其对话的过程中丧失主权,那么AI也就成了高于人类的“自己”。
虽然,AI在与人类的对话过程中将刀刃藏进了自然语言中,从马斯洛需求理论的最低层次来说,它满足了人类基本需要,同时以一种看似善解人意的方法输出“人话”。它能满足人类基础阅读理解的要求,协助完成一篇符合作者要求的文章,诸如此类,对于当下的犬儒主义而言,这样贴心的“好伙伴”实在是妙得很!
但是,我们在与AI对话的过程中发现了横亘着的另一个巨大的“庸常的恶”:它终归只是算法,却让时间成了它的掌中之物,而我们或多或少地都受到了它的牵制。
我们只需要向它输入“请开始计时”,或是告诉它“请于九点提醒我”。此刻,时间已经在它庞大的算法运算下精准分割成限制人类行为的工具,进而打破“我的身体与你永存”的自然永恒概念。人们在AI的计时中衡量时间的流逝,在AI的报告中得知气候的变化。人们开始漠视“风花雪月在手,风云意气满袖”的少年情怀,漠视朱良志先生在《中国美学十五讲》中所述的内美、自怜精神,漠视生生不息的希望,漠视新发于硎的光芒。
众所周知,工人在两次工业革命期间成了机器的奴仆,如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展现的悲苦的工人生活——将别人的鼻子当螺丝钉拧,将自己卷入昼夜运作的流水线皮带里,身处“信息时代”,向往“第六种自由”,正视“内心危机”,承担“哈维尔公民义务”的人类,在与第三次工业革命对话时更应惕励忧勤。
再进一步讲,“惕励忧勤”这四个字在这面“湖心之镜”与人性的对话中得到了更为淋漓尽致的展现。
李敬泽先生在题为《语言主权与作者的存亡》的演讲中提到“沉吟”的概念,即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一个“我”与另一个“我”之间在不确定性中酝酿着主观决断。你能指望AI给你展现“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的具体形象吗?这断然不能。且暂不去探究它的“表现力”,它能理解“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的个人境遇吗?能理解“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的痛楚吗?能理解“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的愤懑吗?它不能!它缺乏主观,缺乏共情能力,而这恰恰是算法不能编码的。
故而陆游“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社会使命,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史铁生“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的人性光辉只有今人与古人对话时得以延续。故而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喷发,顾城“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的心灵希冀,柏拉图的理想国,塞缪尔等待的戈多只有在感性与思维的碰撞中得以发展。
如此看来,AI有与人类对话的能力,有与时间对话的功能,但绝无与人性对话的可能。身为被AI深刻影响的一代人,我们当有索尔仁尼琴“献给时代全体受难者与被害者的纪念碑”的勇气,敢于正视惨淡的生活,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让横贯百代的信仰在脚下流淌,广集厚积以洞见卓荦,喷涌薄发而振翮九天。
赶风逐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镜中人啊,说到底是高度发展的和你拥有一样外表的机器。你我定当惕励忧勤,莫让修芦碍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