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吴梦奇
来源 | 智合研究院
离职契机
“去过点人过的日子。”去年团建聚餐,交完辞职信的前辈干完践行酒,拍着桌子如是说,惹得全桌人狂笑。
张媛媛笑不出来:有一瞬间她也想跟着跳出所谓的围城,逃离“人不该过的日子”,但还不完的房贷、没定型的未来伙同家乡的二老、家里的猫及时跳出来阻止了她。“可能自己还是太想进步了,不然早就换个轻松点的环境去躺平了。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家境不好别做律师。”
类似张媛媛前辈的原因,多数情况下,超饱和的工作量、无休止的加班是将年轻人从“红圈”劝退的最大理由。
李鹏离职时已经做到了5年级,年薪约70W——与之对应的是11点后下班的常态,完整的周末也几乎不存在。李鹏还记得某年另一家“红圈”在官方公号上发布了一篇讲述所里律师如何通过加班/随时待命而圆满实现客户需求的文章,阅读量一下子爆炸,各个群里都在批评“红圈”把压榨律师的事儿“丧事喜办”,甚至还有人专门发文吐槽——侧证了加班在“红圈”的普遍。
“往坏了想,‘红圈’的高薪资本质上还是拿劳动力和健康换的血汗钱,可以说是高一点的加班费,法律民工实至名归。” 李鹏吐槽,“往好了想,倒是还可以安慰自己能力也跟着加班的进度蹭蹭飞涨——至少当时已经可以做到气场十足地说服客户接受团队给出的方案了。”
之后李鹏跳去了一家非红圈一线大所在家乡的分办公室,靠着过硬的专业实力收入上能够和“红圈”期间持平,但工作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
有些年轻人离职则纯粹是因为受不了自己的“老板”——也就是合伙人。翻翻各种平台上“离职红圈”的心路历程,合伙人通常扮演的角色是“画饼界的马良”“PUA的大师”“只有关系或运气的低能儿”“惯于拉大旗扯虎皮的营销圣手”“不放过员工任何休息时间的资本家本体”。
“和加班比起来,合伙人的PUA顶多算是伴生物——他们需要你用大量的工作成果来满足他们的需要并证明自己的价值,同时又不希望你太自在地来去。”在“红圈”的三年半里,王文文听过的PUA话术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种种:“精英律师就应该做有挑战性的工作,没出息的律师才会整天抱怨忙和累。”“律师越老越吃香,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现在吃苦的价值到底有多高。”“如果不能接受时刻准备着的工作状态,我强烈建议你们离开红圈,这个平台很好,但不适合你们。”
王文文很认可最后一种说法,所以当这位合伙人在周会上提到降薪计划时,立刻就下定了离职的决心。
高标准的薪资、高大上的环境、高精尖的业务、高规格的培养,一般被认为是“红圈”赖以吸引人才的优势项目。而今,进驻CBD的一线大所越来越多,薪酬方面追上甚至超越“红圈”的精品所也接连出现,至于业务和培养,前者在低价竞争的环境下并不占优,而后者则如前文所述太依赖于合伙人靠不靠谱——优秀人才的选择变得更多,反倒是无可替代的优势不一定存在于“红圈”律所。
“在红圈也是007,在其他律所也是007,其他律所给的薪资还更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钱多的?” 类似王文文这样的想法,并不少见。
不看重钱的也可能从其他理性角度思考,例如职涯规划、生活状态,等等。
“总体来说,红圈、魔圈、白鞋,都是最高端的法律圈。进入后,你将参与最高端的法律业务。但是请谨记,绝大多数律师永远无法进入交易的核心圈层,所以带着光环及早离场是最优选。”网友“懵懂的小法师”如是给出提醒。
偏颇之声与待破之局
单一渠道的发声很难揭示事物全貌。很多离开“红圈”的律师即便试图以尽可能客观的口味描述自己的经历,也总免不了带上或多或少的个人情绪。
这些个人情绪有时会遮盖掉一些重要问题,比如既然“红圈”律所工作强度堪比血汗工厂,合伙人群体奇葩辈出外强中干,十分容易让人在和企业、券商以及所里合伙人的周旋中消磨掉所剩不多的热情和初心,那为什么还是有更多人将红圈视作业内为数不多公认的标杆,而前赴后继地奔向这几家“围城”——明明40000多家律所里,他们拢共也才占了8席。
事实是,尽管“红圈”律所在规模膨胀后遭遇了良莠不齐等客观问题,但整体业务能力的出众仍确保他们能够站在市场顶端。即便在“为什么从‘红圈’离职”这样极容易情绪化和个例化的命题下,也很少能看见否认“红圈”在专业能力和锻炼个人方面的声音。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红圈’基本的成功路径没有问题,即高质量工作带来高额回报,高额回报吸引高素质人才,再由高素质人才完成高质量工作实现闭环。之所以会有舆论批评和对抗,主要还是因为市场环境发生了变化。”一位一线非红圈律所的合伙人X给出以上观点。
在X看来,环境的变化分两方面。
一方面,律师行业的从业者越来越多,其中新生代律师占了很大比例。“新生代律师对于工作的目的大多已经不局限于获取高额收入,而是普遍更看重工作中的实际体验和自我价值实现。‘红圈’律所高压工作带来的高收入对他们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要打个折扣。”
另一方面,红圈的行业地位母庸质疑,但这种行业地位可能正在从“超然”逐渐变成“略微领先”。“业务上,红圈胜在积淀深,不仅覆盖面大而全,而且每个面都有行业前列的服务能力。但最近几年的业务形势变化很快,带动了市场格局的调整,规模大所开始钻研专业,一些新秀也借此崭露头角。各种冲击之下,即便是‘红圈’内部,可能也在发生实力分化。”
分化之下必有变化。比起更看重工作压力和个人体验的律师,合伙人在离职层面普遍要更为谨慎——即便如此,合伙人离开“红圈”的消息似乎也在变多。
根据新则的一份访谈,不同红圈所的内部考核制度和创收压力差别很大,而内部竞争又相当激烈——高昂的固定成本,叠加上近几年市场形势的不明朗,一旦合伙人收入下滑, “离开红圈”就会成为一个艰难但现实的选择。
当然,“往低处跳槽”不是唯一的选择,红圈合伙人的分流也催生了一些新苗。仅以今年为例,3月,曾在通商担任合伙人的戴凌云和刘涛创立了上海礼丰律师事务所,喊出“一家律所,一个团队”的独特口号;4月,环球前合伙人林华伟和其他同行一道创办了一家叫元朴的律师事务所;几个月后,曾先后在金杜和海问担任合伙人的金立宇也创办了一家专注争议解决的精品律所——上海吾契律师事务所。
“‘红圈’自己肯定会慢慢想办法改变,毕竟站在机构自身角度来看,‘黄埔军校’算不得一个多么好听的称呼。” X表示。
“光环”以外
“红圈”的魔力还没完全消失,但在“关注自身”的大趋势下,这些国内最精英律所能够带来的履历优势可能会越发让位于其他现实优势。
相较于因为身处“红圈”而产生不可名状优越感的想法,进“红圈”后主动对“红圈”进行祛魅的选择可能正在增多。
“我个人其实不太喜欢‘红圈所’这个叫法,感觉像是人为特化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阶层。”陈青松毕业前曾被拉进一个班级群,毕业进了某“红圈”分所之后,群里谈论法律圈各种话题——尤其是和“红圈”相关的新瓜时,总会时不时cue一下他。
一次两次,陈青松还愿意跟着自黑一下,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像只猴子:“甭管在动物园还是在峨眉山,都是被拿猎奇的眼光‘欣赏’,体感令人不适。”虽然他也知道干这事的其实也就少数几位,其他同学都很纯良,但终于还是没忍住退了群。
在陈青松看来,“红圈”早年的江湖地位无疑是由过硬的业务质量和合适的发展机遇叠加奠定的,但也因为这一概念的扩散而承载了过多来自象牙塔里法学生们的期待——其中很多期待甚至是不切实际的。“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总站着聚光灯下。大概也是因为这点,这两年才会有很多同行喊着要对‘红圈’祛魅。”
在“红圈”之外,比起祛魅,“矫枉必须过正”式的批评声甚至可能更多。在一些偏吐槽向的热门话题里,不少网友会将“红圈”摘出来,指责他们丧失人性、乱象丛生,或是拿个例批判他们没能起到作为最头部律所的那部分带头作用。
“在红圈,你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对资本的点头哈腰,但是对律师缺乏基本的作为人的尊重,完全只是把律师当作工具人。”有人在社媒平台匿名发布这样的感言,背景是四年多的“红圈”从业经历,言语里溢着深切的疲惫和愤懑。
陈青松认为这是一个概念从高处回归地表所必须经历的必然:“身为其中一员,最开始我在听到有些过分的声音时第一时间总想要辩解。现在想想,每个人看问题都会不可避免地受自身站位和视角限制,圈里是这样,圈外也是这样。‘红圈’会被一些人捧到云端,自然也会被另一些人踩到地底。”
“法律服务其实也是这样,有人付诸不切实际的期待,也有人完全不屑一顾。我们能努力的,也就是尽可能影响身边的人往中间的平衡点靠。”他最后总结道。
“不能被光环限制……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光环。”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本文作者
吴梦奇 智合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关注行业动向与律所管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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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吴梦奇Scott
编辑 / 顾文倩Aro
分类 /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