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土高原那片被岁月风刀霜剑反复镌刻的陇东大地之上,川、坝、塬、台宛如一幅幅徐徐铺展且饱经沧桑的古朴书页,肆意舒展在天地之间。而星罗棋布于其上的箍窑,恰似苍劲有力、饱含深情的墨痕,一笔一划皆是世世代代陇东人生活的真切注脚,稳稳承载着家的千钧分量,更凝缩着父母亲以及无数先辈们对生活满至的热忱与赤诚感恩之心。
父亲,这位饱经风霜的陇东汉子,时常于劳作的间隙,或是围坐火炉的暖夜,操着那带着浓厚乡音的腔调,诉说着箍窑这门与黄土“商量”着安家的独特手艺。遥忆往昔修筑箍窑之际,窑墩子打下的那一刻,仿若在这片厚重的黄土地上郑重立定脚跟,宣告着一个新家园的起始。那四米三的高度,三米六的宽窄,五米二的长短,绝非随意而定的数据,而是先辈们在与自然漫长博弈、磨合中摸索出的日子扎根的精准尺寸,每一块土在夯筑时发出的沉闷回响,都是对未来风雨的无畏宣战,是豪迈且坚毅的生活誓言。瞧啊,那些并排矗立的窑墩,宛如家族中并肩而立、患难与共的兄弟,二孔窑由三个墩子稳稳托举,三孔窑倚靠着四个墩子,紧密相连、相互扶持,于一马平川的黄土地上起笔勾勒出家的雏形轮廓,质朴却坚实,简单又庄重。
打胡基,这可是一门不折不扣的苦活,却也是讲究至极的细活。黑黏土与黄土在父母亲粗糙却灵巧的手中不停翻转,选土时的精挑细选,备灰时的严谨把控,填模时的小心翼翼,踩实时的全神贯注,夯杵时的奋力挥动,每一个环节皆不容有失。“三锨九杵子,二十四个脚底子”,这句顺口溜仿若带着魔力,从父母亲口中念念有词地吐出,伴随着手上一刻不停的动作,成为劳动乐章的独特音符。每一记夯杵重重砸下,砸进土里的又岂止是那夯实的黏土,分明是他们对未来安稳生活满心的期盼,是将对家的憧憬与向往捶打进这片黄土地的灵魂深处,带着黄土高原人骨子里的坚韧与执着,无惧烈日炙烤,无畏汗水湿透衣衫,只为筑起遮风挡雨的港湾。
待掌楦子师傅那带着精湛技艺、沉稳步伐踏入工地,窑顶便渐渐有了模样。土坯与裹挟着草芥的稀泥在他们手中仿若被赋予了生命,乖巧驯服地层层贴合,堆砌、环绕,一点点箍出那尖圆拱形。那弧度,恰似负重的老黄牛脊梁,刚强且坚毅,挑起生活千般重负;又宛如苍穹怀着悲悯之心,温柔俯身弯下腰,用无尽的宽广与包容,默默护佑这一方人间烟火。母亲呢,宛如窑畔灵动的守望者,总是脚步匆匆却又有条不紊地在一旁递水递泥,目光紧紧追随着匠人的双手,那眼眸之中,满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期待之光,熠熠生辉。待窑体大体成型,她便亲自动主,开启一场精心的“装扮”。外层先以黑土或黄土混着麦草粗粗敷上打底,好似为新生家园披上一层厚实铠甲,抵御岁月侵蚀;再细细敷上麦衣细泥,双手反复摩挲、抚平,如同摩挲珍贵珠宝,让窑体在日光轻抚下渐渐熠熠生辉,焕发出独属于家的温馨气息。
当箍窑最终落成,三五孔并肩而立,仿若岁月合奏的琴键,奏响生活的旋律。冬日,凛冽寒风仿若发狂的野兽在窑外呼啸肆虐,张牙舞爪试图冲破这土坯防线,然而窑内,炉火正旺,那跳跃的火苗恰似欢快舞者,驱散寒意,暖烘烘的气息丝丝缕缕沁入心肺,是黄土高原这位慷慨母亲给予儿女的珍贵馈赠,暖身更暖心;夏日,骄阳似火倾洒大地,似要将一切烤焦,可箍窑内却凉意丝丝,宛如天然避暑洞府,庇护一家人悠然避开暑气侵扰。父母亲总是怀着满腔热忱精心布置这方小天地,窗前糊上的纸张,将日光筛成柔和光影,洒在墙上挂着的旧年历画、孩子们的奖状之上,木柜摆放整齐的粗瓷碗碟,无一不是生活流淌过的生动痕迹,质朴平实,满是烟火味道。
岁月悠悠流淌,恰似马莲河的水,蜿蜒曲折,不舍昼夜地奔腾前行,箍窑始终静静守着我们,宛如忠诚卫士。虽说每三五年便需悉心补泥维护,那烈日下重新涂抹泥巴的劳作,汗水混着泥土糊满脸庞,腰酸背痛却不曾停歇;狂风暴雨后紧急修缮,泥水溅满全身,担忧与急切写在眉间,可父母亲从未有过一丝抱怨,不辞辛劳、无怨无悔。他们心怀感恩,视这箍窑为上天厚赐的遮风挡雨之所,以勤劳双手耕耘希望田野,用乐观心怀迎接生活挑战,在黄土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把平凡琐碎日子酿成了醇厚美酒,馥郁芬芳。于是,家的温暖,便这般在箍窑之中代代延续,薪火相传,永不落幕,成为黄土高原上永恒的生活赞歌,传唱着坚韧、豪迈与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