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年少(Ⅰ)
——致永不失联的青春
文‖马守兰
早上六点半左右,太阳已经挂在东山顶上。一束束光透过高大的白杨树冠,投下金色但并不耀眼的影子。
我和同村女孩珍骑着自行车,飞驰在上学的路上。公路两边一望无际的麦田里,灌满了甜酱的麦粒颗颗饱满,沉甸甸的麦穗随着风轻轻摆动,清风吹在脸上,我们的心情格外舒畅,珍甩甩脑后那一把长长的马尾,唱起了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我也笑着附和。
一路上同行的孩子越来越多,男孩子们蹬着自行车,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经过。还时不时地双手丢开车把,做飞翔状,我俩则轻蔑地斜着眼睛瞄一眼,就不再理他们了。等他们走远并消失在拐弯处,珍笑着提议,我俩来一场自行车比赛,终点是离镇子不远的桥头。我看了她一眼,她的鼻尖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好看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显得亮晶晶的,让我想起了山谷里的那汪泉水。我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的自行车,这是前年我初到镇小学上四年级时,父亲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旧自行车。据说花了五十块钱左右。内胎经常漏气,有一次我见父亲补轮胎,那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补丁。珍见我不说话,就说,“要不算了吧,我看你也不敢!”“哼,谁说我不敢?我爸那二八大杠,我照样像男生一样丢开车把,两手背后,闭着眼睛能骑到学校去!”我同意比赛。
珍率先冲到前面去了,我紧跟在她身后,脚上使着劲,两个脚踏飞快地旋转起来,由于是下坡路,我俩便抬起脚,让自行车自己“飞”,我们快乐地叫着,笑着,耳边呼呼的风送来早晨的清凉。我俩一会儿并驾齐驱,一会儿一前一后,谁也不服谁,眼看目标离我俩不远了,珍便又加速蹬起来。突然,我听见后面有人喝彩“好,好!加油!”好像是邻村涛的声音。我一愣神,车把像右歪了一下,珍的自行车一只脚踏,不偏不倚搅进了我车子的前轮。“咔嚓,扑通……”等我反应过来,我和我的书包已经躺在路边的水渠里了。珍坐在马路牙子上,两只手捂着小腿,不停地呻吟着。我的一只胳膊也疼得厉害,但我忍住了。我最怕的不是我俩摔伤了哪里,而是不远处还有附近村子的几个上学的孩子朝这边走来,他们平时最喜欢捉弄我俩了,不能让他们看我俩的笑话!我忍着痛爬起来走向躺在路中间的自行车。珍的车子是新买的,除了车把歪了点,其他地方完好无损。而我那可怜的车子,摔得惨不忍睹:车把歪到一旁,整个前轮被她的脚踏搅得严重变形,辐条掉了好几根,轮胎扭成了麻花!我两只手提起它,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珍见状,赶紧站了起来,走过来帮忙,看她走路的姿势,我怀疑她刚才捂腿的动作是装的。
珍扶起自己的自行车,两条腿夹住前轮,双手扶着车把,左右拧了几下,车把就端端正正的了。她提议,她背着我俩的书包,我“提”上自己的自行车,到街口的修理店去修。
桥下的小河边,走过来两个同班的男生,看到我俩的狼狈相,就跑过来帮忙,几个人把自行车抬到了修理师傅面前。
中午回家时,珍和别的两个同学轮流用她们的车子带着我。我们还是一路高歌,笑声不断。可是,当我伸手向父亲要钱的时候,心里却闪过一丝莫名的难过。
六月快结束了,我们忙着复习、参加期末考试。告别小学校园后,在接下来的长长的暑假里,我们将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加入到热火朝天的麦收队伍中去,那会是一场让人忧愁却又欢喜的劳动。无处可躲的暑假历练过后,我们将要迈进中学的大门,开启人生路上新的旅程,那些上学路上的情同手足,也将继续延续下去……
一
初春,料峭的风刮过脸庞,隐隐生疼。放学路上,我和几个姐妹说说笑笑,根本不在乎这点寒意。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经常在河边树林里放羊的钢蛋,赶上来超过了我们。看向他时,我们都惊奇得瞪大了眼睛。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竟然坐着一个陌生的姑娘!从两人忸怩的神态看,姑娘一定是钢蛋的对象!我们顿时来了精神,集体起哄,我们几个人立刻散开,一个堵在他俩前面,其余的人则分别走在他俩的左边和右边。我们时快时慢,干扰得他们不能快速通过。钢蛋又气又急,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那姑娘的脸也像红透了的苹果。我说“你们几个知道为啥自己的自行车跑不快吗?是你们没带个媳妇儿!”她们也更加放肆地笑闹“我们又不如钢蛋有本事,在哪儿找个媳妇儿去?”被堵得急躁了的钢蛋左奔右突,想快快离开我们的包围,却无奈后座上的“媳妇儿”太重,根本就跑不快。突然,他抬起一只脚,狠狠地朝着最近的珍踢去,我们看到珍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进了旁边正在浇水的玉米地。等她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水,钢蛋已经逃脱了,他使劲蹬着车子,跑远了。我们不再去追他,而是赶紧跑到玉米地里将珍和她的自行车拉到大路上来。我们一边擦泥一边骂着钢蛋,平时我们欺负他已经习惯了的,也没见他反抗过,今天是咋啦,这么横?
初二年级第一学期,班里转来了几名新同学。听说是从村级初中来的,因为那所学校学生流失太多,办不下去了,所以只能和镇中学合并。起初,我们并没在意他们,他们几个人因为离家更远了,只能住校。每天,见他们匆匆奔忙与教室和宿舍之间,似乎来自于另一个星球,从不和我们搭话。等到期中考试的时候,他们之中的男生宇竟然考了全年级第二,屈居第三的我当然不服气,开始偷偷地注意起他来。他衣着朴素干净,面容清瘦,从不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说话。但是到了课堂上,他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解答问题头头是道,背诵英语课文更是滔滔不绝。我决定找机会捉弄他一下,那天路过校门口的花园,我看到几簇菊花开得正艳,便顺手摘了几朵。走进教室,宇正在埋头写作业,我就悄悄地绕到他身后,将一株菊花插在他外套背上的破洞里。这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教室,我大声喊“你们都来看,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女同学都围过来,嘻嘻哈哈朝着他笑。他懵了一阵,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站起来,不慌不忙地反手向后,取下了花夹在桌上的语文书里。大大方方地拱了拱手说:“既然送了,那我就收下了,留着做个纪念!”说完又低头继续算题。我感到无趣极了,灰头土脸地回到座位上,对付那几道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数学题。因为是前后桌,他的数学成绩又极好,我和同桌完不成的题目,就拿他的来“借鉴”。他也毫不吝啬,耐心地给我们讲解,渐渐的,我们就组成了一帮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因为住校,他们的伙食很不尽人意,我和同桌经常偷偷地从家里给他们带一些腌菜和热饼子“改善”生活。
课间活动,我们四五个人会在教室里、操场上没完没了地追逐打闹,有一段时间兴起了打水仗:每人拿一个装满水的塑料瓶,瓶盖上戳几个眼,往对方身上喷水,我很早就理了短发,经常被他们喷成了落汤鸡,头发贴在脸上,十分狼狈。但我们都不会生气,或许,生龙活虎才是青春最本真的样子吧!
时间悄悄流淌,我们在打打闹闹中进入了初中第三年。似乎在不经意间,我们都长成了大孩子。我们五个人组成的“兄弟帮”,进入了青春期后,也都长高了一些,但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也在我们中间悄悄地发生着,时而欢喜时而忧伤。
首先是辉的早恋 ,让我们猝不及防。对方是班里长得很漂亮的女生敏。我注意到,常常在上课的时候,敏总是双肘支着头,偷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辉发呆,根本不听老师讲课。后来,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敏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议论,课上课下,总是找机会接近辉。辉是家里的独子,是一个很阳光很大方的男生,也是我们五个人中最活跃的一个。可是,渐渐地,他也不好好学习了,有几次课上,我发现他也眼神迷茫,不知道在想什么。课后问他,他也只是笑笑,搪塞几句。看着他日渐苍白的脸和下滑得厉害的成绩,我很担心,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敏,也对我们几个人中的女生产生了深深地敌意。我们也只好和辉保持距离,课间不再叫他玩。从那以后,他和我们似乎变得很陌生了,虽然看得出来,他也想和我们一起,但是为了敏,他还是“重色轻友”,脱离了我们。
可能是他家人的干涉,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辉转学去了县城一所学校。听说他后来还是退学回家了,但是他和敏的联系却一直没有断过。直到多年以后,再度在人海中相遇,我们都已接近而立。只是由于他俩早早就步入社会,经历了摸爬滚打,比我们其他几个人成熟稳重了些。他们的感情,也终是修成了正果,走到了一起。在我们看来,他俩的结合,印证了童话故事里公主和王子的幸福结局。别人眼中学业方面那点遗憾,却成为了他们美好感情的基石,真诚地祝愿他们,幸福长久。
初三下学期,大家都在努力学习,为中考做准备。而我,却时常会被一些负面的情绪所左右。这可能是存在于性格里的另一面,积存时间久了的缘故。我清楚地知道,在那些年里,对于一个农村女孩子来说,坚持上学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而我选择上学的原因,除了喜爱读书,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逃避”:逃避劳动,逃避家里无休止的争吵及其带来的心理上的伤害。很小的时候,可以用哭或者玩耍来对付,偶尔也“离家出走”,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儿,累了就回家。可是进入敏感的青春期,生理和心理都发生了很多变化。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或者别人的一句话而跌入无尽的忧伤,渴望被爱护和理解,也渴望外面的世界,却总是找不到出口,经常陷入莫名的迷茫和伤感无法自拔。回到家,没有一个人会给你说几句开解的话,父母永远都在忙,都在为一些琐碎时而争吵时而短暂和解,他们无暇顾及。
村里同龄的女孩子,有人开始相亲、结婚。看到她们兴高采烈地出嫁,然后再一脸懵懂和无奈的重复着父辈们的生活,我感到一阵阵恐惧。记得有一天中午回家吃饭,走到上房门口,听到几个陌生人和父亲在说话,我迟疑着没有进去(上房烤箱里热着留给我的饭)。我悄悄地等待着谁能出来给我将饭端出来。可是当我隐约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转身就往大门外跑。我听到有一个人对父亲说,他们是来提亲的,那个要出嫁的人,就是我!我出门飞奔过河,跨上自行车,逃回了学校。我忘了疲劳和饥饿。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才磨磨蹭蹭往回走。我不知道父母是怎样答复那些人的。路上很黑,走到半路,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原来是父亲来接我了。回家后,父亲笑着说了白天的那件事,他的答复是,孩子很爱上学,而且学习很好,不考虑结婚的事。我放心了,我感谢父亲的深明大义,发誓明天一定好好学习。
后来,无聊的时候,我试着走进了学校的图书室。渐渐地,我爱上了读课外书,书架上的那一本本课外读物,都成了我的宝贝。回到班级,我不再开怀大笑,不再和他们打闹,一有时间,就静静地在座位上看书或者发呆。有一次,在我发呆的时候,跑进教室的宇拽了一下我的头发,我突然跳起来,对他发了火,弄得他很尴尬。
离中考还有两个月时间,经过学校同意,我也住校了,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复习,成绩算是有了好转。有几个周末,在路上遇到同路的宇,他的旧衬衣肩膀上也一直有个破洞,撕裂的布片在风中飘扬,我把它想象成战场上那面骄傲的旗帜。我记得有同学说过他的家境,没人管他的学习和生活。我们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都只是低着头匆匆赶路。(如我们所愿,三年后,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彼时,我们的“兄弟帮”彻底土崩瓦解:中考后,“帮”里的富和宇去了县城读高中,珍落榜了,听说她的“婆家”是邻村最富有的那家。同村的四个姐妹,也只有我一个人上了高中。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以后的三年中,我将要一个人面对那条路上的风风雨雨。但是,我的心是激动的。
记得初中毕业典礼上,我破天荒地主动唱了那首唱得很熟的《东南西北风》:“看那东南西北风,吹着不同的脸孔,难道爱情只是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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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水比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