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一口枯井和两棵榆树

文摘   2024-11-20 00:01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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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一口枯井和两棵榆树


克孜尕哈千佛洞仅有的两棵榆树生虫子了,一种细长的毛毛虫,把一棵树的叶子吃光,往另一棵树上爬。守佛窟的阿木提急坏了,从家里抱来一只花母鸡,放在树杈上,想让鸡帮忙把虫子吃了。可是,鸡好像被满树的虫子和这个光秃秃的山谷吓坏了,窝在树杈上一动不动。阿木提把它的嘴按在虫子上它都不叨一下。哪来的虫子啊,这个寸草不生的干沟里,怎么会有虫子,方圆几公里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滩,虫子咋知道这个山沟里有两棵榆树呢。阿木提说,虫子可能是乘着拉水的车从村子里带来的,也可能趴在人的脊背上来的,反正虫子突然就爬满树。他的儿子阿不都热和曼到县城买农药去了,再不把虫子杀死,两棵树就完蛋了。
这个干得土都冒烟的荒山沟里,到处是佛窟遗址,沟里两间小砖房,是看守人住的。分布在半山腰的佛窟都安了木门,每个门上吊两把锁,守佛窟的阿木提管一把,县文管所的人管一把。有来观看佛窟的游客,文管所的人从县上过来,和阿木提一起打开佛窟的门。平常时候沟里只有阿木提一个人。阿木提对这些佛窟和壁画一点都不稀奇,早年,佛窟没保护的时候,附近村里的人只是把它们当成有画的山洞,阿木提小时候经常到佛窟里玩,有的洞窟还被当成羊圈。
阿木提守护克孜尕哈千佛洞已经有十七年了,他刚来时,这两棵榆树还没有一人高,是一个叫托乎提牙加甫的守窟人栽的,这个人可能在山沟里待急了,想不出排遣寂寞的好办法,就从村子里扛来两棵小树苗,像在村子里栽树一样,挖一个浇水渠沟,间隔两米,把树苗栽进去。可是,这可把麻烦栽下了,山沟里没有一滴水,人喝的水和浇树的水,都要到七八里外的村子去拉。那个托乎提牙加甫没看到树苗长高就离开佛窟,后来又从村子找了几个看守佛窟的人,都是没干几个月,耐不住寂寞,不干了。但这几个守佛窟的人都没让小榆树旱死,有人喝的水,就有树喝的水。到阿木提看守佛窟时,两棵榆树已经扎稳了根,但还是小小的。让阿木提想不到的是,他在佛窟的十七年间,除了偶尔来游客了招呼一下,其余最主要的工作竟是照顾这两棵榆树。现在榆树已经有房子高了。阿木提说,我养个儿子,到了十七岁也能自己生活了。可是这两棵树,越大越依赖人,这么多年,为了给树浇水,一家人的精力都耗进去了。早些年用毛驴车拉水,三四天拉一趟,那时树小,喝水也不多。后来家里有了小四轮拖拉机,树也长大了,一周拉一次,二百八十公斤的大桶,装三桶水,勉强够人和树用一周。


我们现在害怕这两棵树了,阿木提说,它要再长大,我们就养活不起了。早年,树小小的时候,我们盼着它快长,长大了好乘凉。山沟里的土贫瘠,我从家里拉来羊粪,给树施肥。可是,树一年年长大,用的水也一年年增多,我们不敢让它长了。有好几年,再没给它施肥。只是每周按时浇一次水,保证不让它旱死,我们养活了它十几年,就跟我们的家人一样了。
为了给树浇水他们还挖了一口井。那是在一九九三年十一月,父子俩准备好绳索工具,开始在僵硬的干土中挖井,挖到第二年三月,挖了二十七米深,挖出来的依旧是干土,没有一点有水的意思。父子俩不死心,还要往下挖,这时候,新来的一个汉族主任阻止了他们,说再挖下去太危险,万一塌方出了人命,谁承担。阿木提说,以前管佛窟的阿不拉主任很支持他们。要是阿不拉主任还在,不下台,他们计划挖到八十米深,提土的绳子都是按这个深度买的。挖到八十米再不出水,他们就彻底死心了。
现在,这口没挖出水的枯井,也成了克孜尕哈千佛洞的文物,来看佛窟的人,都要到井口探望一番。为防有人掉下去,井口钉了木板,封了。我和阿木提就蹲在井口的木板上,说着井和那两棵树的事。阿木提捡一个小石头,从木板缝扔下去,好久,石子落到井底的声音才传上来。阿木提不懂汉语,他看我拿着本子和笔,就知道我要问树和井的事。以前来的记者已经问过无数次,也在媒体上报道过。阿木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古丽花好长时间才给我翻译完。我又问了两句有关佛窟的事,阿木提望了望我,可能他觉得,佛窟的事,应该文管所的人说。他只知道树和井的事。我说,你知道这些洞是谁挖的。以前的人。阿木提说。以前你们的祖先也信过佛,你知道吗。阿木提直摇头。
看来佛窟的事阿木提确实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看护好佛窟。早先文管所每月给他发四百三十二块钱,现在涨到六百块。至于这两棵树的费用,全由阿木提一家无偿承担,树不是文物,也不会有护养费。它的成长与死活只有阿木提一家人操心了,树不可能在几十米厚的干土层中,找到水分。它们长得越大,耗水越多。这是永远要靠人养活的两棵树,阿木提一家每年从两棵树上的收获仅仅是,秋天树叶黄落了,阿木提把叶子扫起来,装大半袋子,扔到拉水的拖拉机上,捎回家喂羊。有时风把落叶刮到荒山坡,树下剩稀稀拉拉的几片,阿木提也就不扫了。阿木提一家也不富裕,能把这两棵树养到啥时候,也不知道,也许过几年我再来,树死了。也许没死,还长高了一截子。反正,我看这两棵树,迟早要县财政拨一点款,和佛窟一起把它们养起来。佛和这两棵植于干土中的树一样,都需要人养。佛在库车被供养了一千多年,人们不再供养它的时候,佛死了,剩下山体上千疮百孔的佛窟。树也一样,你把它植在不适合生长的干土中,你就得去养。养到养烦、养不起、没人养了,也就死掉了。
但愿克孜尕哈千佛洞的两棵榆树不会死掉。

作者简介


刘亮程,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作家、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副主任、新疆作家协会主席,自治区文联兼职副主席、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理事。

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一片叶子下生活》等,小说《虚土》《凿空》《捎话》。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





编者简介


  
 吴映寰,甘肃省作协会员,兰州市作协理事。别署天下正心堂主人、余地。甘肃靖远人,现居金城。政府机关工作,业余笔耕,有作品散见于纸媒及网络媒体。《正心堂文集》结集有散文随笔集《余地啊余地》、杂文集《乌金峡夜话》、纪实文学集《天南地北平堡人》、诗集《碱滩子,我的故乡》、散文集《长成一棵树》、评论集《说文解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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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陇上农家子弟,金城业余写家。身处边陲远地,心怀家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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