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杏花微雨时,台前的石径上布满了青苔。
刚刚下了一场春雨,回廊上还有些湿,程娇儿端着一碗羊乳羹小心翼翼走向二夫人袁氏的正房。
门口掩着布帘,一个穿着绿色褙子的小丫头还在那儿打着哈欠。
程娇儿正想央求小丫头给她掀开帘进去,不料里面传来袁氏慵懒又清脆的声音。
“朔儿十五了,房里也该安排个人了,你瞧着谁合适?”
程娇儿听到这里,步子倏忽止住,这是进去也不是,退开也不是,扭头瞧一眼,好在无人过来,她又悄悄退到了转角处。
隔着墙,里头声音虽然没那么大,却还听得清楚。
“奴婢瞧着,身边这几个丫头都还不错,冬梅稳重,似雪活泼,程娇儿嘛......”
“程娇儿不行!”袁氏赫然打断那位嬷嬷的话。
程娇儿闻言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行,行就麻烦了,谁稀罕给你儿子做通房?
程娇儿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嬷嬷闻言微微苦笑。
“可是夫人,您也知道,咱们二房所有奴婢,就属那丫头长得最水灵,更重要的是,四少爷喜欢她呀。”
袁氏听到这里,顿时怒从中来。
“也不知道朔儿喜欢她什么,我看她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脸!朔儿马上就要下场赶考,若是被她勾了魂去怎么成?要不是听说前个儿他跟人出去喝酒,被人骗去了花楼,我担心他在外面学了坏,否则我还不想给他安排人呢。”
那嬷嬷知道袁氏不喜程娇儿,可偏偏四少爷喜欢的死去活来,一心想把程娇儿求了去。
“可是夫人,您若是不给,怕是四少爷越发惦记着,不肯好好读书呢!”
袁氏这下沉默了下来。
嬷嬷只得又劝道,“不过是一个通房而已,少夫人进门前给她喝着避子汤,等过几年少爷和少夫人生下嫡长子,就随她去了,您何必为了这事跟四少爷生分了呢。”
袁氏最终败下阵来,“罢了罢了。”
程娇儿听到这里,脊背一阵发寒。
她可不要去给人做通房,她还要给父亲伸冤报仇呢。
程娇儿见里面再无动静,才缓缓从转角走出来,又故意拔高声音跟门口的丫头说话,好让里面的人知晓她来了。
果然,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程娇儿弯腰躬身进了东次间,规规矩矩把那盅羊乳羹奉上,退下时悄悄压了压眼角。
袁氏瞧见她这动作,仔细审视了一眼,发现程娇儿眼角发红,不由眉头一皱。
“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在我这哭什么?”
程娇儿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连忙摇头,“夫人恕罪,奴婢没有哭,只是想起今日是亡母忌日,心里想念罢了。”
袁氏微微一顿,倒也不好说什么。
程娇儿本是官宦之女,后来家里犯了罪,被充为奴婢,分发到了崔家来。
又怜她身世凄苦,刚刚的火下去了几分。
“你家里可还有人?”
程娇儿哽咽着道。
“奴婢父母已经去世,只剩下一个哥哥被发配边疆为卒。”
程娇儿说着一副不可自抑的神情,哭了起来。
“奴婢命好苦啊,奴婢娘生下奴婢不久就去世了,爹爹也是在奴婢生辰那一日出的事......”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因为自己不好的事,最后弱弱地抬眸,怯怯看向袁氏。
“夫人,奴婢打心眼里感激您,奴婢也只有在您这里,才过上了好日子,奴婢只想长长久久服侍您。”
袁氏听到这,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看向程娇儿的眼神带着几分畏惧。
“是吗?你快些去忙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袁氏瞅着那张艳若桃花的脸有些犯怵。
程娇儿黑长的眼睫还挂着泪,笑融融地施了礼退了出去。
“您有事随时传唤奴婢。”
不敢了。
待程娇儿一走,袁氏与韩嬷嬷相视一眼,那眼神里都是一言难尽。
程娇儿回到后罩房,差点笑出声来。
想必二夫人不会再打着让她给四少爷做通房的主意。
些许是二夫人与韩嬷嬷说的话,被传了出去,还是有人以为袁氏要选程娇儿给四少爷做通房。
那些惦记着四少爷的丫头自然看程娇儿不顺眼了。
平日里程娇儿因为出身好,相貌又出众,是这些家生丫头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也习以为常了。
中午的时候,程娇儿就跟韩嬷嬷告了假,下午想去庙里给她娘烧一炷香,韩嬷嬷答应了。
用了午膳,程娇儿换了一件素色的褙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了几枚银饰便出门了。
待她纤细的身影跨出门,似雪缓缓从照壁后走了出来,她身边跟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厮。
“程娇儿在二房始终是个隐患,四少爷再喜欢她,也不可能要一个被人染指了的女人吧,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小厮神色冷漠躬身道。
“姐姐放心,小的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似雪幽幽一笑,冰冷的眼神从程娇儿背影掠过,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小厮,转身回了房。
这边程娇儿出了崔府那条小巷子,带了个帷帽,轻车熟路赶到了胜业坊的修慈尼寺。
她家里曾在这里给她母亲供奉了一个牌位,每年程娇儿都要来这里跪经半日。
天色渐晚,程娇儿诵完经书揉了揉酸胀的腰身起来,出了后院从寺院侧门口就出来了。
哪知道人一出来,就有一个麻袋朝她套来。
到底是小姐出身,怎么挣得过四个大男人,加上天色已暗,人就被扛起来给带走了。
程娇儿并没有慌,相反她开始计算着他们的脚步和方向。
她打小方向感好,一次偶然偷偷看过爹爹的京城城坊图,对京城也十分熟悉。
大约一刻钟后,那些歹徒把她带入一个偏僻的院落,程娇儿装晕不哭不闹,那些人就没太防着。
只是待人被他们放下时,鼻尖被浸入一股莫名的幽香。
程娇儿暗道不好,怕是被下药了。
人被他们塞入一间柴房,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他奶奶的,这么水灵灵的女人,别便宜了他人,还是老子自己上。”
程娇儿闻言气的眼前一黑。
这个人她虽然不认识,但绝对见过。
不消说,肯定是崔家有人看她不顺眼对她动手了。
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是谁在作妖。
程娇儿气归气,开始想办法怎么脱身。
几个大男人嘴里说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程娇儿只能装作没听到。
那熟悉的男子推开门朝她瞄了几眼。
“还没醒,爷我先去吃点东西,你们看着,等醒来了喊我。”
另外两人连忙称是,过了一会,剩下两个一个去前面弄吃的,一个去茅厕,程娇儿得了机会,便从柴房的窗户翻了出去,又悄悄翻了围墙,才逃了出来。
这里离崔家不远,她忍着身体的不适跑到了崔家后门,这里一贯是下人出出进进的小门,她塞给门口的婆子一吊银钱,就被放了进去。
她摸摸索索上了后院的游廊,特地选了一条僻静的路。
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她心里开始发慌,浑身有些不对劲,听着那人的混账话,该不会是那种药吧?
程娇儿心里气狠了,等着,她一定以牙还牙。
二房后罩房离崔府后面的杂院还有些距离,崔府为了安全,各房都有专门的人落锁。
眼下还没到落锁的时候,程娇儿强忍着不适往那边赶。
长廊下面有一片竹林,竹林石径过去有一道小门,便是通往二房正院的后罩房。
程娇儿跌跌撞撞入了林子,忽然眼前闪出一道高大的黑影来。
“四少爷!”
程娇儿看清来人大吃一惊。
面前的少爷大约十六七岁,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直裰,腰间系了一块玉带,端的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崔朔对上程娇儿那张艳若芍药的面庞,眼神就放着光,喜滋滋问道,
“娇儿,你去哪了,我下午找了你许久,不见你人。”
程娇儿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四少爷,今个儿是奴婢娘的忌日,奴婢告了假去庙里给她烧了香才回来。”
崔朔见她面庞红彤彤的,跟个红桃子似的,娇艳欲滴,心里顿时有些发痒。
“走,跟爷去书房伺候,爷今个儿的课业还没写,你给我研磨,到底是读书人,你研磨可比那些普通丫头好多了,走!”
崔朔伸出手去拉她,程娇儿沉着脸往后再退,面色微微冷淡道,
“四少爷,奴婢今日乏了,改日吧。”
崔朔见她面现疲惫之色,也不好强求,只是略有几分不甘道,
“娇儿,你总躲着本少爷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程娇儿抿着嘴没吭声,身子却是抖了抖,她快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燥热。
这个崔朔,就不能快点走开,耽搁了落锁时间可如何是好?
崔朔见她不做声,顿时来了几分气,他堂堂少爷堪堪在这里等她,她却不知好歹,“旁人恨不得往我身上贴,你却躲爷跟躲瘟神似的!”
“爷,您是主子,又是二夫人唯一的嫡子,奴婢不敢高攀。”程娇儿耐着性子劝道。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身后长廊上绰绰有余的灯光照射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婀娜多姿,艳丽无双。
崔朔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今日大哥和五弟笑话他房里有个漂亮的丫头却碰不得,一股子邪火就冒了出来,他放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娇儿,你跟了爷,今后就不用伺候别人,也不用看人脸色!你好歹是官宦之后,难道甘心被那些家生丫头欺负?”
程娇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眼底闪过几分惊慌,她本中了药,若是再被崔朔带走,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脑子里跟有一千只虫子在咬似的,央求着道。
“爷,奴婢真的不太舒服,您放了奴婢吧。”
偏偏她语气娇软,又放低了身段,崔朔光瞅着就喉咙干痒,腹部有些发紧,声音也不自禁哑了几分。
“你跟我去书房休息。”
五弟房里的丫头随便他碰,大哥那边也是莺燕环伺,偏偏他就是个忍者神龟,他就不信今晚上碰了这丫头,他娘能跟他翻脸。
程娇儿怒极被他扯了个踉跄,偏偏又不敢声张,生怕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回头不仅名声没了,还会被治个勾引主子的罪。
眼见崔朔铁了心要带她走,她只得小声哄着。
“爷,您松开,奴婢跟您走就是了,您别拉拉扯扯,被人瞧见如何是好?”
崔朔见她应了下来,心里的火去了一大半,松开她就先行一步,“快点,爷还没用晚膳,饿着呢!”
程娇儿跟在他身后不敢吱声,一路上跟着崔朔前往他的书房,心里却在琢磨该如何脱身?
崔朔的书房在崔家垂花门里面靠东边的位置,是个三开的小院落,他平日在这里起居,鲜少去后院住,平日这里有两个小丫头打扫,其他便是崔朔的小厮。
程娇儿跟着他到了兰草轩,先去了茶水间给自己猛灌了一大杯冷茶,瞬间躁意被压去了不少。
她伺候着崔朔用了晚膳,小声问道,“爷,您可跟夫人说了奴婢在这里?万一夫人身边的韩嬷嬷问起来,以为奴婢擅自过来,少不得是一顿打!”
袁氏一向管崔朔管得严,他听了这话眉头就不悦地皱起,“你担心什么呀,有爷给你撑腰呢。”
话虽这么说,崔朔还是吩咐一个婆子替他去回话。
程娇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眼下只剩下想办法逃走的问题了。
崔朔吃完饭就去隔壁书房看书,程娇儿一边给他研磨,一边悄悄灌冷水,夜色越深,她体内的躁意越盛,甚至模模糊糊的光影下,她竟是觉得这崔朔也长得很好看。
崔朔长得确实是好看的,只是不入她的眼罢了,可眼下她却越看越爱看,甚至还有走过去抱住他的冲动。
糟糕!
程娇儿狠狠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崔朔听到一些动静,抬眸见程娇儿面色娇红,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气喘吁吁的,“你怎么了?”
程娇儿用尽仅存的理智,红着眼央求道,“爷,我...我要拉肚子了,我肚子疼...”她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崔朔顿时一惊,连忙催道,“快去啊!”
程娇儿如蒙大赦,忙不迭扶着墙,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崔朔瞅着她虚弱的背影,顿时懊悔不已。
看来是真的不舒服呢,刚刚跟她置什么气呢!
他叹了一口气,吩咐守在门口的丫头,“告诉程娇儿,叫她回去休息吧。”
那丫头追了过去对着程娇儿背影喊了一声。
程娇儿浑身湿漉漉的,沿着甬道里跑了几步,差点栽倒。
她绕到兰草轩后院,这里是寻常粗使婆子守夜的地方。
她原想要不要在这里挤一晚,偏偏在窗口瞄一眼,见两个小厮在里面讨茶喝,程娇儿只得离开。
她匆匆出了兰草轩,沿着石径走入一片林子,四下景色也十分优美。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不知道府内竟然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
可惜她整个人浑浑噩噩,脑筋完全转不过来。
过了这片竹林,入目的是一湖静水,湖边建着一栋大约三层的阁楼,月光轻轻泄在水面,微微掀起些许波光粼粼。
程娇儿沿着湖边的石径踉踉跄跄走向那阁楼。
阁楼内四下无灯,想来里面没人。
程娇儿什么都顾不得,径直推开临湖那一扇门,吱呀一声打破夜的宁静,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入内,照亮了一地的光辉。
程娇儿跨入门槛内,反手将门给掩住,她的身子沿着门板缓缓下滑,整个人瘫倒在地。
程娇儿大口大口喘气,整个人瘫软了一般,坐了一会儿后,她才发觉自己口很干。
她原本一动不想动,可口干得实在太难受,她又踉跄起身,摸摸索索寻桌案上有没有水杯,这一抹果然被她摸到了一个水壶,她拧着那水壶就往自己口里灌。
喝了几口,她胸前也被淋湿了大半,她总算是好受了些,迷迷糊糊觉着要不干脆跳湖算了,否则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
恰在这时,某个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水.....”
也是含糊不清的...男音。
程娇儿怔了怔,原本脑子里浆糊一般,可依旧被这道男声给吓了一跳。
“水......”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这一回程娇儿清醒了些许。
黑暗中,她拧着茶壶摸摸索索朝那个方向走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墙角这里放置了一张长塌,而榻上似乎还有个人。
仿佛是闻到了她的气息,一只修长的手臂伸了过来。
程娇儿本已意识沦陷,此刻也忘了躲,任由他抓住了,顺势她只得蹲在了塌前。
“水在这。”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特别撩人,懵懵懂懂地就拧起壶开始往他脸上灌。
“咳咳咳!”
对方显然被她这一通操作给整呛住了,趴在床榻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是那只手依旧拽着她的手腕没放,甚至还用了些力道。
程娇儿疼得厉害,手里的壶失手跌落,倾身上前,“你放开我...”她哭着央求。
这么一靠近,莫名地感受到他身上好像有股热浪在蒸腾。
程娇儿伸出手想去摸了一摸,就摸到了一张滚烫的脸。
这人莫不是发烧了?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却闻到了一股濡湿的气息。
他实在是太热了,下意识就往那湿气的来源蹭了去。
没错,他蹭到了程娇儿的胸口。
刚刚那壶水大半都倒在了她的胸口,此刻她的衣裳湿漉漉的,特别凉爽,凉爽得让人想去靠近,甚至...
他凭着本能张开嘴咬住了...
只因他唇干舌燥,对水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
他咬住后,便有丝丝甘甜入喉咙,总算是救了命。
可他不知道,他这么一个动作就跟点燃了干柴的烈火,程娇儿几乎是一个轻颤,嘴里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轻呼。
那种极致的渴望让她忍不住往他身上贴了去。
“救救我...”她哭着恳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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