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小浅
来源：猪小浅（ID:zhuxiaoqian0214)
01
我有个幸福的家。
我爸在事业单位上班，收入不高不低。
我妈22岁嫁给我爸后，做了全职主妇。1995年，生下我。97年，生下妹妹。
我们上饶这边，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
奶奶那边更爱叔叔家的小儿子，不过对我们也从没刻薄过。
至于说偏心呢，家里可能更偏我一点。也许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吧。
是的，以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然而事实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02
2016年我大学毕业，是在大学里认识了我老公。
我俩经过四年长跑结了婚。
他的家庭挺好的，人也高大帅气。公婆开明，相处愉快。
2017年，我怀孕了。
因为婆婆还在上班，8个月的时候，我就回娘家养胎了。
我妈前前后后的照顾我。
有一天午后，我午睡起来。我妈切了西瓜给我。
那时已是10月末。
我妈妈感慨说，现在的条件可真好啊，想吃什么吃什么，这个月份都能吃到西瓜。
我就说，听这意思，你怀孕的时候，我爸亏待过你？
一句话，仿佛碰触了我妈的心事，忽然她就怔住了。
我问，怎么了，我爸还真欺负过你呀？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因为我爸性子特别温和。单位里有名的老好人，亲友里有名的好丈夫。
印象里，我爸和我妈几乎没有红过脸，做什么都有商有量。
所以我妈被我问住，我还挺意外的。
而我妈呢，缓缓叹了口气，告诉了我一件无比震惊的事。
她说，我哪怀过你呦，你是抱来的。
03
一时之间，我有点消化不了。
我听过抱养孩子的事，但我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父母对我，真是万分疼爱。
出嫁那天，我爸拉着我的手不放，哭得泣不声。
我完全不能想象，我不是爸妈亲生的。但我妈很肯定地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只好追着问，你们为什么要抱养呀？
我妈叹了口气说，你爸不能生。
我问，什么原因啊，没治疗吗？
我妈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抿着嘴，还没开口，眼泪先下来了。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
我很心疼，但又忍不住追问，是没治好吗？
话都说到这了，我妈干脆心一横，终于说出了多年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她说，还治什么治啊。你爸先天有缺陷，他就没有那个功能。
我震惊得嘴都合不上。
这一天，我妈和我说的每一个话题，都令人震撼。
我真想不到，这么多年的风平浪静之下，我妈背负了多少难以言说的委屈。
我突然想起来问，如果我爸是先天的，那我爷爷奶奶应该早就知道吧？那他们还让我爸讨老婆，他们……
我妈微微一停，哭得更伤心了。
她说，他们就是骗婚。
04
我妈其实有个青梅竹马的。
一起玩耍，一起读书。
高中时代，互相表了白。当时想着，将来工作了就结婚。
可是男孩家里穷，学习也不好。
高中毕业后没个正经工作，到处做临时工。
我外公家里条件相对还是不错的，所以一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初恋当时说过要和我妈私奔，被我妈拒绝了。
我妈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女孩，性情柔软顺从。
从小读什么书，上什么学，找什么工作都是家里做主。
我外公要是不同意她做什么，那她一定不敢做。
当年流行穿碎花的短裙子，也就是比膝盖高一点吧。
被我外公说了一句不成体统，我妈就再也没穿过。
1990年，我妈22岁，通过媒人牵线认识了我爸。
我妈读了高中，我爸大专。那时候，算是很高的学历了。
毕业进了事业单位，是让人羡慕的铁饭碗。
我外公看我爸条件不错，人也踏实，就拍板订下了这门婚事。
而我妈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家里订下，她只能嫁了。
可那时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我爸比我妈小两岁。
当时才20，刚刚参加工作，如果没什么隐情，用得着这么急吗？
05
新婚之夜，我爸给了我妈一个吻就睡了。
我妈那时年轻，面皮薄，不好意思问。
可一连七天，我爸都不碰我妈一下。我妈觉得不对劲了，问我爸什么原因。
我爸开不了口，把我奶奶推了出来。
奶奶告诉我妈，我爸受了点伤，正积极治疗呢。
我爸看的是男科，我妈自然不方便跟着。
隔断时间问问，我爸就说医生骗钱，再换一家医院治。
大概一年多过去了，我爸丝毫不见起色。
我妈就悄悄联系了省里的大医院带我爸去看。我爸没办法，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我妈这才知道，我爸是天生的生理缺陷，不能治。
我妈回家就气哭了。
她才20多岁，等于守了活寡。
她气得质问我爸，你早知道对不对？你骗着我结婚，这不是坑我吗？
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告诉我外公。
然后，我奶奶来了。奶奶是个极强势的女人。
她进来知道我妈要回娘家，砰，一拍桌子说，还反了你了！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嫁到我们家，死了你都是我们家的鬼！
06
我奶奶真的太厉害了。
明明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可她反客为主，把我妈训了一顿。
听我妈转述，我都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窒息感。
奶奶指着我爸问我妈，我儿子除了不能和你上床哪不好？对你百依百顺，你到哪儿找这样的好男人去！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年轻就有仰仗。你离了可就是二婚了，还想找什么好男人？
到时候，人家问你为什么离，你说男人不和你上床，你丢不丢人！
我妈从小就被我外公严管，被我奶奶一顿劈头盖脸的训骂后，一下子退缩了。
那还是谈性色变的年代，只有不三不四的女人才敢说追求性。
赌气回娘家好说，回去以后的事，真的太难了。
她都不知道，连短裙都不让她穿的外公，会不会同意她离婚。
我妈左思右想，最终留了下来。
我奶奶有一样没说错，就是爸爸对我妈，是真的好。
他是十全九美的男人，我妈说服了自己，就这么认了吧。
只是，那个时候生不出儿子都要骂女人肚皮不争气的。
我爸一直无后，我妈只能替我爸担下了所有的骂名。
她心里真的苦，但没法说。
二十几岁就困死在了无性婚姻里。
07
1995年，一对夫妻，生了二胎。
计划生育严查之下，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我奶奶认识他们，在农贸市场里卖菜。
于是第二天，奶奶带着我妈去把孩子抱了回来。
我妈说那孩子不像别的婴儿皱皱巴巴的。长得可干净了，白白的，特别好看。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个孩子，就是我。
说实话，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世，没有太多悲伤。
或者说，来不及悲伤。
巨大的秘密接二连三的砸下来，我哪有多少心情为自己唏嘘。
可是突然之间，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爸不能生育，那么有一件事就有些蹊跷了。
是有关我妹妹的。
我问我妈，不对呀，我见过你怀妹妹时的照片呀。
我妹比我小两岁，虽说那时候我不记事，但我妈大肚子的相片家里还是有的。
我问，你们是为了掩人耳目，弄的假肚子？
我妈微微一怔，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了。
她说，你妹是我生的，你就别问了。
我的头一阵眩晕。
我不知道，这一天还要接受多少超出我想象的事。
08
我妹是97年出生的。
虽然年龄比我小，但性格比我硬，办事果断。有时她比我更像个姐姐。
不过有关妹妹的来历，我妈没有告诉我。
她说，那是她的一个屈辱，不想再提。
我听着心里难过，不敢再问。
我都是要做妈妈的人了，明白有些深埋的往事，不能去碰。
心理上的二次伤害，有时更致命。
妈妈不想讲出来，我就帮她掩住别人不知道的伤。
那天之后，我和妈妈谁也没有再提那天发生的事。
可是我的生活，就在那个平常的午后，因为一盘西瓜，滑进了平行时空。
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我，爸爸，妈妈，妹妹之间突然就没有了血缘，但他们依然是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
每天傍晚，爸爸下班回来，我都会和往常一样亲切的打招呼。
可这样的亲切里，却多了份无声无息的异样。
其实我爸对我妈，对我们姐妹是真的很好。
他这个人，几乎没有爱好。平日生活，两点一线，不在单位，就在家里。
每个月的工资都给我妈管，在自己身上很少花钱。
不论是做家务，还是带孩子，他从没有缺位过。
我妈自己说的，她怀孕的时候，我爸明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依然精心照料，让她很是感动。
曾经我以为，我爸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可现在我才懂，他是心里对我妈有愧啊，所以才用一辈子专注的好来补偿。
09
后来的日子，依然是平静如水。
我生下一个女儿。19年，又生下个儿子。
生活越发圆满，心里就越发为我妈遗憾。
她已经50岁了，半世青春，埋葬在一个谎言里。
我没有再提过我爸的事。
无解的问题，说了也只是在心里添堵。
2021年3月，我妹结婚。她嫁给了相爱的男人。
婚礼上，我爸没有像送我出嫁时那般掉眼泪。
细细回想过往，他到底还是介怀的。以前觉得他偏爱我，是因为我是长女。
现在才明白，我妹的出现就等于暗示着他不为人知的耻辱。
婚礼第二天，我妹和她老公飞往海南度蜜月去了。
我在家里和老公吐槽，疫情之后，再没旅行过。
就在那天晚上，我妈打来了电话，说，和你说个事。
口气蛮认真的。我问，怎么了？
她说，我和你爸离婚了。
我差点惊掉了下巴。
10
我真没想到，我妈一辈子都选择认命，却在安享晚年的时候，站起来离婚。
我当即赶去了父母家。我爸不在，只有我妈一个人。
其实，我是不想我妈离的。
客观条件上，不合适。她一直没工作。
可她告诉我，她早和我爸谈好了，只等着妹妹成家。
我说，何必呢？年轻的时候都没追求过，老了，到了搭伙过日子的时候，干嘛离呀？
妈妈黯然地说，妈妈就是个失败的人，我甚至都不算个女人。我50多岁了，你们各自成家，我也想换个活法。
那是我第一次在妈妈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不可阻挡的坚毅。
我不得已，给妹妹打了电话。
我们姐妹想的都一样，不想妈妈一意孤行，要不然日后的生活太难了。
可我们都低估了我妈的决心，她还是和我爸离了。
她没要房子和车子，只要了存款。
因为我妈没有住处，暂时还得和我爸住在一起。
我奶奶知道他们扯了离婚证后，都快气疯了。直接找上门！
11
这一段，是我妈后来告诉我的。
奶奶对我妈破口大骂，说我妈忘恩负义，不要脸，这么大岁数都不安生。
我爸养了她一辈子，给房给车，管孩子，做家务，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70多的老太太，气势丝毫不让当年。她指着我妈的鼻子说，你要么复婚，要么拿东西滚出这个家！
她以为，我妈会像当年一样退缩害怕。
可我一生顺从的妈妈只回了一句话。
她说，我这辈子都快过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吗？
说完，她就收拾东西，搬走了。
我妈在一家酒店找了份端盘子的工作，拖着一只皮箱住进了员工宿舍。
许多人不能理解她。
自从嫁给我爸之后，她没上过一天班。我爸尽可能给她一个养尊处优的生活。
每一年，都要带她去旅行。因为我妈喜欢。
家里面，他们旅行的相册，有十几本之多。
他们总是并肩笑着，仿佛可以百年好合。
其实，婚姻走到这个时候，早应该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矛盾都该敷衍而过。
我妈的新工友都说她，你傻啊，你这岁数了，上哪再找这么好的男人。
可在妈妈眼里，我爸所有的好，也许只是一个柔软的陷阱。
12
时代早就变了，离婚再不是什么丑事。
如果我爸有半点的恶，都可以是我妈离开他的理由。
可是，没有。
我爸真的太好了。对我妈，对我，甚至是对我来路不明的妹妹，他都愿意摘下本已脆薄的自尊去接纳。
有人会用暴力栓住一个人，威胁夹杂恐吓。
比如，我奶奶。
但也有人会用温柔建一座牢笼。用所有的好，堆积出牵绊。
比如，我爸。
事实上，离开恶人容易，摆脱好人太难。
他的好，是栓在心中沉重的锁。
你会觉得愧疚，会觉得不忍，会因此忘了婚姻的本质。
婚姻终究是爱情的归宿呀，而不是无爱聚首，客套生活。
13
我妈走后，我爸整个人都崩溃了。
之前，他觉得只要住在一起就还有希望。
可现在他才知道，我妈对他真的了无感情。
他反反复复地对我说，知道吗？你妈跪下来求我，让我放她走。我怎么她了？我限制过她什么？她想干什么我没答应？你们告诉我，她还想要什么？
其实妈妈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份自主的、没有他的生活。
但我没法和他解释。
我但凡说一句妈妈也有苦衷，我爸就疯起来了。摔东西，指着我骂白眼狼。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爸是真的爱我妈。
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我想，我妈也努力过吧，努力地想去爱上他。
但性毕竟是爱情里不可或缺的产物。
我妈身陷无性婚姻，只能养出亲情，不可能生出爱情。
其实我妈没有恨我爸，就已经很善良了。
我妹知道了家里的事，提前赶了回来。
那时我妈已经离了。
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妹竟然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爸妈的情况了。
我挺讶然的，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一直蒙在鼓里。
我丧气地说，我才是这个家的外人哦。
我妹说，傻啊，有些事不知道才是幸福。家里爸爸偏心得不明显，但奶奶叔叔他们不喜欢我就很明显了。如果不是妈告诉我我自己的身份，我心里肯定要扭曲的。
忽然知道她为什么比我更像姐姐了，因为她更早的看透了世情。
我问，那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
妹妹摇了摇头。
所以这大概永远是个秘密了。我妈不说，肯定有她不说的道理。
再追问，撕扯开来的可能是妈妈没法再次面对的伤害。
我妹说，我原以为妈妈离婚后可能要去找我亲爸，没想到她就想一个人。
14
是的，我妈只想一个人。
我和妹妹都要接她回自己家。可我妈不愿意。
我去看过我妈住的宿舍。又小，又脏，只有她的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
蓝色条纹的床单，挂着粉色的蚊帐。
一小朵阳光，刚好落在她透明的水杯里，微微波澜，折着光。
我说，这床太硬了吧，你可以吗？还是去我家睡吧，每天我送你来上班。
可我妈说，床硬怕什么。我现在自己赚钱自己花，从来都没这么开心过。你放心吧。
有的人一辈子怕寂寞，总想找个伴。
可有的人在婚姻里孤独了一辈子，只想跳出来。
哪怕只能睡简陋宿舍里的一张硬板床。
前几天，在综艺里听到一首写给妈妈的歌，叫《小镇里的花》。
有一句歌词，形容妈妈“艳丽又娇美呀”。
我挺意外的。
我们习惯把妈妈定义为慈爱，温柔，忍辱负重，为母则刚……其实，我们是在用道德绑架妈妈放弃自己的人生。
我们不该忘记，妈妈，也是女人啊。她也是艳丽的，娇美的。
渴望着爱情的雨露，期盼着精神的自由。
忽然就理解了我妈。这么多年，她是爸爸的妻子，是我和妹妹的妈妈，是奶奶顺从的儿媳，是外公听话的女儿。
可她从没做过她自己。她错过了她的爱情，蹉跎了大半个人生。
如今，当她一脚踏进晚年之时，想做自己了。
我知道，那会苦。但我想，应该去支持她。
支持她在50岁之后，去做一朵独自盛开的小花。
夏天就要来了，忽然想去给妈妈买一条复古的裙子。
齐膝，碎花，就像某一年的夏日，她只穿过一次的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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