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若鱼
阮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迷茫,房间里没开灯,傍晚的昏暗使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淡淡的孤寂感。她特意挑了一件黑色连衣裙,电影里都不这样演的吗?葬礼要穿黑色。一个小时后,阮玉坐上回老家的大巴,天已经完全黑了,车上没什么人,司机用手机放着一首英文歌,粗犷自由的嗓音,阮玉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她要参加的,是她父亲的葬礼,从几个月前得知他患癌开始,她已经预料了这一天,只是没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她好像不那么悲伤。可是血缘关系,以及世俗的压力,使她不得不请假回去参加葬礼。在阮玉的心里,一直有两个父亲,准确来说,其实是父亲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在她的童年时期,阮玉是有一个好父亲的,但从13岁那年开始,她的父亲变成了另一个人,陌生,恶心,令人厌恶,以至于后来她只想摆脱他。在到老家的这两个小时车程里,她努力让自己去想13岁以前的那个父亲。父亲在工厂任职,母亲开一家童装店,从小到大她都有输不起的漂亮衣服,她在同学和朋友中永远是最闪耀的那个人。父亲性格温和,从不发脾气,对阮玉有求必应,他说女孩要富养,而母亲性格强势些,夫妻二人的关系有点冷淡,但因为阮玉,而使家里气氛还算不错。直到阮玉9岁那年,母亲关了童装店,毅然决然地跟一个男人走了,一个月后回来,逼着父亲离婚了。9岁的阮玉多少有点明白,是母亲辜负了父亲,也抛弃了她。女孩的心总是柔软又敏感的,她不再顽皮淘气,认真学习,分担家务。父亲也是从那时开始,总是喝酒,在阮玉睡着后,约朋友来家里喝酒,好几次阮玉醒来,都听到他们在说话。然而13岁那年,阮玉即将上中学,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她选择了寄宿学校。父亲生日,阮玉用她攒的零花钱给父亲买了生日蛋糕,跟宿管请了假,想回家给他一个惊喜,然而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傻住了,那个经常在深夜来陪父亲喝酒的朋友,正跟父亲拥抱着,不是朋友之间那种拥抱,是那种亲密的爱怜的拥抱。屋内只点了几根蜡烛,播放着一首英文歌。父亲跟朋友都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会儿才松开手,阮玉还在门口发愣,直到父亲打开了灯。阮玉已经13岁了,她大概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把蛋糕打开,插上蜡烛,等父亲许了愿吹灭蜡烛,她吃了一口蛋糕,借口说宿管要锁门了,慌忙跑了,她走出小区才想起,她连生日快乐都没说。从那以后,阮玉跟父亲的关系就变了,像有透明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谁也不去打破。每年暑假,母亲都回来看阮玉,给她买秋冬的衣物,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否来了例假,应该怎么处理,还提前买了卫生巾放在她的衣柜里以防万一。这次,母亲回来看她,照例带她去买衣服,从前阮玉因为恨母亲的背叛与抛弃,不太愿意跟她说话,但这次,她在心里起了疑问,也许父母之间并非只有母亲外遇这一件可恶的事,可她不敢问,只是稍微释放了一点温柔给母亲,母亲就红了眼睛。为什么没办法?阮玉不问,已心中有数,也在心里原谅了母亲。这一次,阮玉跟母亲相处的还可以,母亲打来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过年过节也会给她寄礼物。阮玉再也没有在家里见过父亲那个朋友,她只希望迅速成长,然后离开家里。终于,阮玉上了高中,她依然选择寄宿制学校,同学一周回一次家,她一个月回去一次,其他时间都住在学校,把自己泡在图书馆里。阮玉大多时候都会发呆,她想起,母亲离开一年后,有个表姑提出给父亲说媒,父亲说阮玉还小,不考虑这些,当时阮玉还大为感动。越想,阮玉越觉得自己跟父亲越远,也许成长对于父女关系来说,就是如此吧。阮玉去上大学后,跟父亲彻底生疏了,只固定一个月通一次电话,寒暑假也只有过年才回去。阮玉上班以后,就更少回家了,每年春节回去,都会发现父亲又老了一些,以前两人都回爷爷奶奶家过年,爷爷奶奶去世后,他俩过年显得愈发冷清。阮玉很矛盾,既期盼见面,见了面又十分煎熬。阮玉25岁这一年,因为跳槽空出了半个月的假期,思来想去她还是回家了一趟。她已经逐渐明白父亲的那件事,非人力可控,无法正面聊这件事,但可以暗示她的让步,所以她回家时,破天荒地给父亲带了礼物。父亲特别高兴,父女俩去吃了火锅,火锅店里热气腾腾,气氛怎么样也不至于太冷淡。父亲一向都很会做饭,这半个月里,他每天早起去买菜,下班回来就做饭,两人还翻出小时候的照片来看。阮玉还跟父亲去看了电影,去逛夜市,吃了很多小吃,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阮玉看得出来,父亲特别高兴,她也是。是肝病,已经是回天乏术的程度,还是阮玉收拾房间无意中发现的病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病历,都是认识的字,却看得一头雾水,她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那些解释每一个字,都叫人触目惊心。阮玉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才敢走出去,她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把病历放在父亲面前,两人沉默了,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父亲故意摆出无所谓的态度说,“让我化疗,但我不想化疗了。”阮玉问为什么不肯化疗,父亲说,化疗也不一定会好,而且过程很痛苦,他想轻松地走,最后他说,他觉得自己早该死了,活到现在已经很好。阮玉不知道怎么规劝,只好打算辞职回来陪父亲,可他拒绝了,当时阮玉以为父亲是替她考虑,不想让她太伤心,直到有一次她临时回家去看他,再一次见到13岁时见到的那个父亲的朋友。后来,阮玉就不再回去了,只是会在工作的某一个瞬间,忽然想到她的父亲病了,可想到他的朋友,阮玉克制住了回去探望的念头,直到听闻父亲的死讯,电话是那个朋友打的,他声音沙哑,悲痛万分地告诉阮玉,她的父亲没了。阮玉在大巴车上摇摇晃晃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来接她的人是母亲。母亲的丈夫前两年去世后,她也搬了回来,住在外婆外公留下的房子里,知道阮玉要回来,她主动提出要来接阮玉。她们一起去看了父亲最后一面,他躺在那里,面色已经开始发青,穿着整齐的唐装,还化了妆,这一切都是父亲那个朋友操持的。此刻他见到阮玉母女,刚止住的眼泪再次翻涌。阮玉问了一些临终的事情,母亲始终沉默,朋友说,父亲确诊后一次也没去过医院,今天早上他忽然就走了,没留下一句话。阮玉心想,还好,父亲走之前不是孤苦一人,有他在乎的人陪伴,不至于太痛苦吧。晚上,朋友守灵,阮玉随母亲回家住,两人都没睡意,聊起了天,自然而然地聊起父亲。跟阮玉猜测的一样,母亲是在婚后知道父亲那些事的,两人分居了好几年,最后母亲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日子了,她提出离婚,但父亲不同意,说是为了阮玉,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者说他想要家庭做保护色。母亲不得不把事情摆上台面,闹了一个私奔,背上背叛的罪名,父亲才不得不答应离婚。母亲摇头,“不恨,因为有你,但我不想把一辈子都耗在这样的家里。所以,我一直觉得特别对不起你。”阮玉说:“我早就不怪你了。你没有错,错的只有他。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阮玉想伸手抱抱母亲,却有点难为情,她平躺着看着黑暗中的一切,想起父亲,想起小时候,想起不久前看到的父亲的遗容,想必他在世俗中,过得也并不开心吧,所以他不愿意治疗了,他想解脱。阮玉被母亲和一些老年的亲友安排着,做一些作为女儿该做的事,直到葬礼结束,阮玉也没有哭。有亲友窃窃私语,有人说阮玉心冷,有人说母女俩都一样心硬,有人说小时候父亲对阮玉多好多好的事,她并不记得这些,即使记得又怎么呢?有人看不下去了,扬声说道:“这闺女,还不如一个外人。”那个朋友,也跟父亲一样老了,他在葬礼上失声痛哭,好像成了全天下最伤心的一个人,他把阮玉跟母亲得那一份都哭了。父亲的遗嘱,是通过这个朋友交给阮玉的,房子和不多的存款都给她。这个朋友还表示,将来他的遗产,也可以都给阮玉,前提是要阮玉给他送终,因为他一生未婚未育,如今快要60岁了,身体也不好。葬礼结束后,阮玉没有立刻离开,她一个人坐在家里收拾东西,父亲的东西大部分已经被他的朋友收拾妥当了,阮玉在相册的夹层里翻到一张从未看过的照片,是父亲跟这个朋友20岁时的合照,在海边,两人并肩站着,眉开眼笑地望着镜头。这种明朗的笑容,阮玉一辈子都没有在父亲脸上见过。父亲是22岁时跟母亲结的婚,据母亲说,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她一眼就相中了父亲,在爷爷奶奶的极力撮合之下,他们很快就结婚了。朋友看到照片,怅然若失,阮玉好奇地说:“你为什么没有结婚呢?”阮玉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是感觉,只觉得人活着,似乎总是充满各种艰难,面临各种选择。最终,阮玉卖掉了房子,逢年过节会回来看母亲,跟母亲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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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之后不设星标的公众号,以后就收不到推送了,不被看到就太遗憾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设个星标吧!
来源公众号:陈若鱼 。期刊作者,福建省作协会员,一个爱写故事的老仙女,写爱情故事,也写婚后日常,希望能给你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