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古原
2024年12月3日韩国晚上，韩国总统尹锡悦于首尔龙山总统府宣布全国戒严，并声称他将铲除“无耻的亲朝鲜反国势力”。
这是韩国自1987年解严并实行民主转型以来，首次宣布戒严。
尹锡悦在演讲中说，戒严将“保护自由的大韩民国不受北朝鲜共产势力的威胁”，当然这不是关键，这是一个包装的政治语言。
真正的焦点是，国内的反对党。
他认为戒严对于保护人民的自由和安全、确保国家的可持续发展以及将一个稳定的国家传给后代必不可少。
尹锡悦激烈指责反对党让韩国变成了一个“毒品天堂”。
真正的问题是，总统与议会已经势不两立。
尹锡悦批评国民议会已经成为罪犯的巢穴，瘫痪了国家的司法行政系统，并试图通过立法独裁来推翻自由民主制度，“本应是自由民主主义基础的国会，却变成了摧毁自由民主制度的怪物，大韩民国现在注定要成为一盏风灯，如果它立即崩溃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演讲后，发布的戒严令生效了。
韩国戒严司令部称，为了保护国民安全，将于2024年12月3日23时在大韩民国全境公布以下事项：
1.禁止国会和地方议会、政党的活动和政治结社、集会、示威等一切政治活动。
2.禁止否定自由民主主义体制或企图颠覆的一切行为，禁止假新闻、捏造舆论、虚假煽动。
3.所有的言论和出版都受戒严司令部的控制。
4.禁止造成社会混乱的罢工、怠工、集会行为。
5.包括实习和住院医生在内的正在罢工或离开岗位的所有医务人员在48小时内回到本职工作，如果违反，将根据戒严法进行处罚。
6.除了反国家势力等体制颠覆势力外，普通国民将尽量减少日常生活的不便。
对于违反上述戒严令者，可以根据大韩民国戒严法第9条（戒严司令官特别措施权），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进行逮捕、拘禁、扣押搜查，并根据戒严法第14条（惩罚）进行处罚。
为何要戒严？其目标是阻止国会发动民众。
军警马上向国会聚集。
然而国会也不甘示弱，300个席位中，有190人出席——当然主要是反对党，并在凌晨1时，一致通过《要求解除戒严的决议》。
国会议长表示，决议通过后，戒严宣告无效。
根据韩国宪法第77条第5款规定：“当国会请求解除戒严令，并经多数登记议员同意时，总统就应解除戒严令”。
但是，这是否就能结束这场危机，不知道。
这中间存在着各种巨大的政治危机，包括政党竞争危机，府院危机，宪政危机。
我们先来说一说由来。
最近的爆发点来自于李在明的宣判。
韩国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这个呼声很高的下届总统候选人，在11月突然被判刑！
11月15日，韩国地方法院直接给李在明判了刑：一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罪名是啥呢？
居然是"在总统大选中误导民意"！
那这事儿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这得从前总统文在寅说起。2017年，文在寅为了给他的恩师卢武铉报仇，当上了总统。他手下有个得力干将，叫尹锡悦，是韩国大检察官。
这位尹检察官可真不含糊，一口气把两个前总统李明博和朴槿惠都给送进了监狱！
但后来怎么着？
文在寅发现韩国的司法系统权力太大了，成了政党打击对手的工具，想要改革一下，结果这一改革可不得了：尹锡悦立马跟文在寅翻脸了！
更绝的是，尹锡悦不但跟文在寅闹掰，还去参加总统大选，最后居然赢了文在寅的接班人李在明！
上台后的尹锡悦干啥了？
先是想把老恩师文在寅也送进去，但文在寅找不到把柄！那尹锡悦怎么办？把火力都对准了李在明！
这李在明也是个狠角色，为了在政治上扳倒尹锡悦，为了抗议日本排放核废水，直接绝食抗议！
这一招可厉害了，让支持日本的尹锡悦下不来台，支持率直接跌到地板上！
这当然引来了尹锡悦的猛烈报复。
尹锡悦靠着在司法系统的人脉，去翻出了李在明的旧账。
先是找一个教唆伪证罪名，韩国检方曾于9月30日，以这一罪名为由，寻求法院判处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3年有期徒刑。
当地时间11月25日，韩国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教唆伪证”案在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一审宣判。李在明被判无罪。
但后一个罪名成立了。
11月16日电 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15日裁定，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违反《公职选举法》罪名成立，对其判处监禁一年、缓刑两年。
这是找了个"干预大选"的罪名把他给判了！这下可不得了：李在明不但失去了议员资格，还失去了5年内参选总统的资格！
不仅如此，在前一天，李在明的夫人被处以300万韩元罚款，理由是她多次用公款邀请议员。
你说这事儿完了吗？当然没完！李在明马上就说要上诉，在野党也放话要抓住尹锡悦老婆的把柄，非要把尹锡悦拉下马不可！
这两个事都判得不重，但是，如果认了，那李在明在政治上就宣判死亡了，对于尹锡悦来说，就代表着政敌的消失。
韩国有个说法，叫"青瓦台魔咒"，是啥意思呢？
就是当上总统就别想善终：要么进监狱，要么死于非命，就算当政时侥幸躲过去了，下台后也得被清算！现在好了，这魔咒还升级了：李在明这个还没当上总统的人，先是老婆出事了，现在自己也被判刑了！
李在明当然不服气，宣称这一切都是政治迫害。
这对反对党是巨大的伤害，因为李在明是最大的政治明星，他若有事，下届选举就必败了。
李在明本人更不服气，不仅要上诉，还发动了党团针对尹锡悦发起了最为强大的反击。
去年底以来，共同民主党已经3次推动国会通过针对尹锡悦夫人金建希的特检法案，要求任命特别检察官对金建希的违法嫌疑进行调查，均被尹锡悦利用总统权力否决。前两份特检法案最终未能通过国会再审的门槛，第三份特检法案将于12月10日进行再审表决，共同民主党正在动员全部力量酝酿闯关。
此外，共同民主党还推动国会对调查李在明的检察官进行弹劾，以此对检察机关施加压力。通过这些操作，制造尹锡悦操纵司法、袒护家人的舆论，破坏尹锡悦的政治形象，这些目的已经达到。
尹锡悦的支持率一度下跌到17%，其中很大原因与夫人金建希的违法嫌疑有关。尹锡悦不得不公开发表讲话表示道歉。
除了利用总统夫人的违法嫌疑大做文章外，共同民主党还利用国会多数席位优势，频频推动国会通过政府反对的政策法案，迫使尹锡悦行使否决权（尹锡悦已经成为否决国会通过议案最多的韩国总统），之后再发动舆论抨击总统无视国会权力，独断专行。
在野党这种“合法”斗争方式使尹锡悦掉入“否决陷阱”，加上民众对政府民生经济政策的不满，坐实了尹锡悦内政无能的形象。
于是，事件就走到了这一步了。
尹锡悦动用如此离谱的手段，就是为了对自己的政治生命进行挽救。
最后斗争会到什么结果，当下不知道。
但决定这场政斗的关键是什么？是政客的高时间偏好。
韩国的青瓦台魔咒的后面，就代表着政客们每时每刻，都在面临着巨大的个人危机。
表面看，各类政客都是风风光光地在发号施令，权柄在手似乎达到人生巅峰，但其实，在很多地方，政客个人都面临着生存危机。
李在明如果一个不小心，不仅是政治前途全毁，还有可能入狱。
尹锡悦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失败了，他就能避免朴槿惠的命运吗？李在明上台后，又岂会放过这样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呢？
两方的时间偏好都极高，也即，他们都无比重视当下的危机，因为当下不处理，明天就没有了。
普通人难以遇到这种危机，即使是公司破产，那还可以去打份工，活得下去。
但政客不一样。
就连世界第一强国美国的总统们，现在不照样是这种境遇？
拜登刚刚特赦了自己的儿子，他之前宣称绝不会动用行政手段来干预司法，不会动有总统特赫权，但当他自己政治生命结束时，依然果断地使用了。
因为他儿子当下的罪行，本身就有强烈的政治意涵。
川普又何尝不是如此，对川普发起政治追杀的，不就是执政的民主党政府与纽约州民主党政府吗？
起诉方不是什么受害人，而是由美国司法部和纽约政府下属的检察机构起诉的。
川普如果选举失败了呢？他就不能更换司法部人选，那对他的起诉就会持续，一个宣判，就能让近八旬的川普死在牢里。
有子弹在飞又如何，照样坐着私人飞机全美国飞，因为选不赢，就要去在牢里呆到死。
这时的时间偏好就极高，只要能选赢，什么政见都可以提，因为关系到个人生死。
那我们接下来又要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政客之间的争斗，往往是你死我活的呢？
首先是权力的稀缺性和不可分割性。政治权力往往具有垄断性质,特别是在最高层面,权力很难被分享或妥协。
这种"赢者通吃"的特点,使得政治竞争往往走向极端。
其次是权力带来的巨大利益。
政治权力不仅关系到个人地位,还涉及巨大的经济利益和人事任免权。失去权力不仅意味着失去这些利益,更可能面临被清算的风险。
这种高风险使得政治人物往往采取激进手段。
第三是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对立。不同政治派系往往代表不同的意识形态和利益集团,这种根本性的分歧很难调和，容易导致你死我活的斗争。
第四是政治斗争中的报复循环。
一方采取极端手段后,另一方为了自保也会采取极端反制,形成恶性循环。历史上许多政治斗争就是这样逐步升级的。
然而，这依然是表面现象。我们在很多政治史上都能看到这些现象，不论哪种政治体制。
但韩国真正的问题在哪里？
真正导致政党恶斗的，不是某一种政治制度。
背后依然是民众观念的完全对立。
李在明，尹锡悦的个人命运，之所以成为了两大政治集团的斗争，发展到戒严这一步，背后是两大舆论群体的强烈对立。
每一个政治明星，都代表着某一种意识形态，或政治主张。
当一个政治明星被消灭时，被政治性死亡时，某派的舆论群体就受到了强烈的打压，因为当代政治的运作，非常类似于明星包装。
每一个政治明星都被包装成为了某一种偶像，支持者往往会产生非理性的情感认同和个人崇拜。
这种情感依附使得政治讨论越来越难以理性展开。
支持者会不加分析地支持偶像的一切主张，对任何批评都采取极端对立的态度。
政治辩论不再围绕具体政策展开，而是演变成粉丝之间的互相攻击。
保卫具体的个人，就好象在保护具体的政策。
政治明星的个人命运，就与舆论上对立的两大派产生巨大的关联。而政治明星们，则会在这种场景下，利用民众的力量来维护个人的政治地位。
因此李在明呼吁民众去国会支援，而尹锡悦则用戒严令阻止。
这种民间舆论的对立，一部分是由于价值判断的不一样导致，比如日本核污水事件，女权问题，另一部分则是由经济政策导致，比如要不要限制韩国大企业的发展。
价值判断冲突是无解的。经济问题，则是需要理性沟通和正确的经济学知识。
而韩国当下的价值判断冲突越来越多，征兵问题，女权问题，日本问题，朝鲜问题，驻韩美军问题，这些问题都形成了巨大的价值判断分歧。
一派上台，另一派就痛苦不已。
为了减少痛苦，就会支持政客们搞恶斗。
你不支持我的政策，你去坐牢，有什么不支持的？于是政客之间争斗就无所顾忌，既然舆论不反对，打死政敌对我有好处，我为什么不做呢？
但这显然是双刃剑，剑指对方时，自己也随时准备中一剑。
面对无解的价值冲突，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减少政府的存在。宗教之间的战争曾经存在上千年，但不干预，不试图在政治层面统一价值判断体系，就不容易发生冲突。
而经济层面，则是需要理性知识，他需要的不是政治明星激情四射的演讲，而是需要不同观点的经济学家和民众们理性争论，追求达成一致。
如若两大舆论势力不能妥协，不能理性沟通，那么，不仅是政客们杀来杀去，最终导致民众们之间的武力冲突，也不是不可能的。
人类的分歧，是不能靠政治制度来弥合，而是要靠尊重对方的价值判断和对理性知识达成一致，才能看到和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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