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纽约高线公园和伦敦博物馆都宠起了鸽子?
乐活
2024-09-02 08:04
北京
在纽约,一只名叫“恐龙”的鸽子即将落户高线公园,而在伦敦,一只正在拉屎的鸽子成为了博物馆的新标志。作为城市“公敌”的鸽子,再一次成为了艺术界的宠儿。随着伦敦博物馆(Museum of London)搬迁到史密斯菲尔德市场旧址,它也恢复了旧名 London Museum, 并选择了一个全新的标志——一只在拉屎的鸽子。新设计是一只白色瓷质鸽子拖着一块金色的“飞溅物”。博物馆馆长Sharon Ament将这一选择解释为对伦敦的隐喻:“鸽子和飞溅的排泄物寓意着一个充满双重性的历史名城,一个几千年来砂砾和光辉并存的地方”。博物馆解释说,之所以选择鸽子,是因为它一千年来一直是“伦敦生活公正而谦逊的观察者”,注视着这座城市的变化,并最终成为伦敦的标志。从品牌形象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大胆的选择。可以说,它引起了很多人的不解:很多人觉得这种选择粗鲁、尴尬、浪费钱,认为鸽子不仅无关紧要、无足轻重,而且令人讨厌。这完全可以理解,城市里的鸽子往往并不讨人喜欢,在英国,鸽子更是早就被视为公害。在特拉法加广场喂鸽子曾是伦敦真正的标志性场景之一,广场上最大的鸽群记录据说是 4000 只。但如今,特拉法加广场已禁止喂食鸽子,并使用哈里斯鹰在该区域巡逻。鸽子的排泄物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一只鸽子每年会产生约 11 公斤的排泄物。一群 80 只鸽子(鸽子确实喜欢聚集在一起)在同一时期会产生将近一吨的排泄物,破坏了城市的装饰和秩序。因此,鸽子在全世界被视为公敌也就不足为奇了——“长翅膀的老鼠”,这是纽约市公园专员Thomas Hoving在 20 世纪 60 年代提出的。3%的人甚至患有一种特殊的恐惧症——“鸟类恐惧症",当它们在身边时,会引起恐慌、心动过速、恶心、出汗和窒息感。危险的公敌逃不过阴谋论者的火眼金睛。据英国网站 “Pigeons Aren't Real” 报道,在里根政府执政期间,美国就开始出现类似用于间谍活动的无人机的假鸟。据说,成群的假鸟装有摄像头、录音机和无线天线,栖息在栏杆上,时刻监视着人们。妄想症还跨越了美国边境:一只环上写着中文的鸽子作为间谍嫌疑人在孟买被拘留了八个月。而这其实只是一只赛鸽。
在世界各地的城市中,鸽子都被钉子、网和其他低成本的威慑措施阻止,信息很明确:这里不欢迎鸽子。然而,向鸽子宣战给人的感觉是狂妄自大。鸽子继续找地方栖息,它们的对手海鸥会来吃被防鸟网困住的鸽子尸体。乌鸦和喜鹊学会了用防鸟钉做窝。大自然总会找到办法的,即使是在设计用来阻止大自然的城市里。有理由赞赏的不仅是聪明的鸦科鸟类和狡猾的海鸥,还有城市鸽子的坚韧不拔和投机取巧。正如伦敦博物馆所指出的,伦敦鸽子由来已久,是诺曼征服后引进的驯化鸽的后代。这些鸽子从鸽笼中逃了出来,它们追随着岩鸽的本能,将海边的悬崖换成了城市的屋檐、门楣和拱券。它们的确是自然爱好者和城市生态学家开始赞美的城市野生动物的一个令人钦佩的例子。鸽子和许多人一样,太容易被描绘成格格不入。社会学家Colin Jerolmack认为,城市鸽子是 “我们认为只属于人类的空间的明确闯入者”。这使它们变得脆弱,但脆弱的方式与某些类型的人变得脆弱的方式相同。人们已经认识到,对城市动物的反感很快就会转化为对人类的虐待,例如露宿者,他们因影响市容而被驱赶出市中心:一个体面的社会不会把人当害虫。鸽子也总和移民联系在一起,所以会有人说,鸽子是“我们不喜欢的另一群移民。”今年秋天,受纽约高线公园委托,哥伦比亚艺术家Iván Argote 创作的一只 16 英尺高的鸽子将降落在纽约高线公园的支线上。它将昂首挺胸,用它无情的红眼注视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而不是低头啄食不小心掉落的披萨饼皮。这只鸽子的名字,或者至少是作品的名字,是“恐龙”。“恐龙”将成为大型鸽子的化身,这在艺术史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常见。鸽子从未被视为英雄。远非如此。它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驯养鸟类,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石板和埃及的象形文字中都有提及,可以追溯到 5000 年前。这并不是真正平等的种间关系:大多数情况下,人类饲养它们是为了获取食物,或者利用它们的寻家本能传递信息。比较漂亮的品种是装饰性宠物。还有一些则是为了比赛而饲养的。如今,它们摆脱了被人类奴役的生活,变得野性十足,被认为是低等的城市大便机器。这就是为什么鸽子不像雄鹰或威严的狮子,当然也不像人骑在上面趾高气扬的马,很少受到这种崇高的待遇。没人把鸽子当回事:它们是背景动物,灰色的身躯与肮脏的人行道融为一体,成群结队地啄食人类掉在地上的东西。这也正是 Argote 提议将它安置在高线基座顶端的原因。现年40岁的Argote是哥伦比亚人,但自 22 岁起就一直在巴黎生活和工作。当他搬到巴黎时,他发现那里的雕像和纪念碑,美化了暴力、征服和征服的实施者。他决定为此做点什么。在 2011 年的一个系列中,他拍摄了巴黎以及包括纽约在内的其他城市的各种马术纪念碑,并用数字技术抹去了骑在上面的人。这组作品将荣誉重新聚焦在马匹身上,名为Horses 。2021 年,他在巴黎用起重机吊起了一尊雕像,并制作了一段视频,名为 “Aurevoir Joseph Gallieni”,雕像被移走,不过“移走”只是在后期制作中用数字完成的,而不是在现实中。尽管如此,这些伪造的图片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他被提名为“高线基座”提案时,他很感兴趣,但“这很难,因为我把时间都花在了试图把东西从基座上移走”,他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些迷茫”。他说:“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将人类置于神坛之上。因此,我的对策不是打人类牌,而是打非人类牌”。因此,他决定尝试鸽子,尽管他担心鸽子可能不会被认为是严肃的。“我对自己是坦诚的。我想,当你做这类项目时,你就有了某种责任。这不仅仅是你的工作和研究。它还关乎你所能传递的方式,你所能引起的反应,尤其是在公共空间。然后,我发现鸽子会让人们产生不同的反应。它是一种非常具有标志性的动物或实体,或者说是纽约的标志,同时也是一种生活在肮脏角落的边缘生物。你会看到很多生活在街头或大部分时间不得不在街头度过的人,他们也会对这些鸽子产生一种喜爱或亲近感。有时,鸽子会做一些非常人性化的事情,比如搭乘地铁。因此,我认为你可以在它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Argote热衷于提醒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移民,我们不应该太快说出谁可以留下来,谁会被驱逐出境。据说鸽子是世界上最常见的鸟类,只有撒哈拉沙漠、南极洲和北极地区没有它们的踪迹。鸽子在历史上扮演过多种角色:宗教象征、信使、战争英雄、驯养宠物和艺术家的缪斯。“Dove”和“Pigeon”同属于灰鸽科,这两个词总被交替使用,传统上出现于宗教和艺术等美学范畴的更多是白鸽Dove,而城市中常见的更多是岩鸽。在《新约》中基督受洗时,鸽子作为圣灵降临,这是基督教艺术中常用的形象。鸽子也是穆斯林、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的宗教象征。在古代近东和地中海地区,鸽子被用来代表女神伊什塔尔(Ishtar)、维纳斯(Venus)和阿佛洛狄忒(Aphrodite)。多年来,鸽子作为成功的信使,甚至是战争英雄,已经证明了它们的作用。在罗马时代,鸽子被用来传递体育赛事(如奥运会)的比赛结果,奥运会开幕时仍会放飞白鸽以纪念这一壮举。公元前 5 年左右,叙利亚和波斯建立了第一个以鸽子为信使的大规模通信网络。1850 年,路透社开始使用 45 只鸽子从德国和比利时传递新闻和股票价格。战时,鸽子也被广泛使用,并因穿越敌阵传递信息而拯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迪肯奖章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授予 32 只为战争做出贡献的鸽子。20 世纪初,鸽子还对摄影产生了重大影响,这要归功于德国药剂师 Julius Neubronner 的想法,他率先尝试在鸽子腹部安装一个非常小的相机,在飞行过程中自动拍照。结果令人吃惊,以至于该模型得到了完善,并被CIA列为机密,预示着后来的航空摄影技术的到来。多年来,鸽子作为信使的本领吸引了许多艺术家。Duke Riley是一位生活和工作在纽约布鲁克林的艺术家,他曾在多个项目中使用过鸽子。2013 年,在Riley的展览Trading with the Enemy中,鸽子备受推崇的导航技能接受了考验。他训练 50 只归巢鸽从古巴哈瓦那飞往佛罗里达,其中一半叼着雪茄,其余的叼着摄像机记录旅程。携带雪茄的鸽子以Pierre Lafitte, Minnie Burr 和 Pablo Escobar等臭名昭著的走私犯的名字命名。驮着摄像机的鸽子群则以罗曼·波兰斯基和梅尔·吉布森等触犯法律的导演的名字命名。Riley 2016年的项目“Fly By Night”是由非营利组织Creative Time推出的表演作品,向鸽子的饲养、运动、服务和陪伴致敬。Riley训练了 2,000 只鸽子,让它们在腿上安装 LED 灯,在布鲁克林海军船坞的 Wallabout 海湾上空进行 30 分钟的编排飞行。这些灯光被形容为在天空中飞驰的星座,导致整个展览期间的演出场场爆满。2012 年,艺术家Ann Hamilton 在公园大道军械库(Park Avenue Armory)举办的“The Event of a Thread”是鸽子在艺术中的另一种应用。展览全天使用多种材料和基于时间的表演,参考了该建筑的建筑风格和历史上发生过的聚会。每天结束时,鸽子们被放飞,在空间里飞来飞去,然后 “回家”,回到大厅后面的一个大笼子里。另一位著名的鸽友是毕加索,他甚至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帕洛玛(Paloma),西班牙语鸽子的意思。毕加索的父亲是一位鸽子爱好者,因此他在鸽子的陪伴下长大,并以鸽子为模特学习绘画。在毕加索多产的艺术生涯中,鸽子是一个常见的主题,最早出现在他 1901 年的油画《与鸽子在一起的孩子》中。作家路易斯·阿拉贡选择毕加索的石版画《La Columbe》作为巴黎和会的纪念海报,这使得鸽子成为和平运动、共产党和其他自由主义团体的象征。毕加索的朋友马蒂斯拥有作为石版画原型的鸽子。马蒂斯去世后,悲痛欲绝的毕加索按照他的风格绘制了“The Studio (Pigeons)”,以此向他和他们共同喜爱的鸽子致敬。鸽子不仅仅是鸟类,它还可以被视为当代世界的一个多功能象征,提出了与当前主题相关的问题,如监视、人类中心主义、迁移和城市文化。在当代艺术中,它们是最常被描绘的动物之一,其作用超越了单纯的物理存在,这绝非巧合。1997年,毛里齐奥·卡特兰是威尼斯双年展上最年轻的意大利艺术家之一,在那里,他首次展出了自己的作品“Turisti”:“展览开幕前一个月,我去威尼斯看了展馆。馆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鸽子,真的到处都是。对我这个意大利人来说,就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像教皇的更衣室。但话又说回来,这就是威尼斯的情况,所以我想我应该把它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一个正常情况。当然,有鸽子的地方,就有鸽子屎”。作品将鸽子标本以完全自然的方式摆放在场馆内。这件极具挑衅的作品不仅将挤满圣马可广场的动物们带入了这一著名的艺术盛会,还暗示了它们与展馆外排队观看艺术的“游客”之间的相似性。“有些鸽子比其他鸽子更平等”(Some pigeons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s)是瑞士艺术家Julian Charrière 和摄影师Julius von Bismark创作的作品,作为2012年第13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附带活动展出。艺术家开发了一种捕捉鸽子的装置,该装置可以用无毒的鲜艳燃料为鸽子着色,之后,这些色彩斑澜的鸽子再次被放飞,与野外的其他鸽子混杂在一起。自2012年以来,该装置已被安装在多个公共广场,凸显了即使是最小的美学变化也能改变人类对鸽子的行为。与其讨厌鸽子,不如了解它们,正如《The New York Pigeon: Behind the Feathers》的作者兼摄影师Andrew Garn写道,很难想象没有鸽子的纽约市,就像没有鳄鱼的大沼泽地或没有企鹅的南极洲一样,“鸽子是我们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