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序言 | 父亲的榨油房
文摘
文化
2024-07-29 23:51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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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通常所称道的严父相较，我的父亲则是一个十分和善的人，对子女对家人总是慈爱有加，对他人也从未疾词厉色，在我们兄弟姊妹心目中父亲永远都是可亲可敬的样子。父亲离开我们虽然已经三十五年了，可他老人家慈爱的音容笑貌，温和的言行举止，不急不徐的处事方式，不骄不躁的生命态度……父亲生命的点点滴滴，在我的脑海里依然鲜活如昨。
我的父亲从未进过学堂，却学会了记账，还会打算盘，并且加减乘除样样精通，个中缘由除了祖父一肚子书对他的耳濡目染，开榨油房经营所需恐怕是一个更重要的缘故。父亲热爱他的榨油房，更爱榨油的工作，他一生大部分时光也是在他心爱的榨油房里度过的。榨油既是父亲用以养家糊口的活计，也是父亲生命生活的主要形式，更是父亲情感的重要寄托。父亲生前几乎没有生过气，更少见他老人家发脾气。先前一直以为是父亲人善性格好，现在看来，这其中也包含着父亲对自己生存形式和生命状态的一种自我满足，是对世界对人事物的一种欣然接纳、亲近怡然和相融相恰的心境与态度的自然外释。
有位哲人说，人的幸福有多种，最美的幸福是终生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我们湾里有位老代斩（“代斩”是理发师的俗称，也是一个很古老的职业称呼），他同时又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主办会计，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湾里年龄与之相当或长于他的称他“代斩”或“会计”，小于他的都称他会计二叔，我叫他二叔。会计二叔生前十分羡慕我父亲，常常对人说：“五老板有福。”我父亲兄弟排行第五，因开榨油房的缘故，所以人称我父亲“五老板”。从前我不大懂，以为他是羡慕我父母相亲相爱关系融洽，子女孝孝顺顺；现在才明白，父亲的幸福除了老两口一辈子相亲相爱，我们兄弟姊妹七人在父亲面前向来言听计从，说话做事从不忤逆。除此而外，父亲的幸福与满足，更多地可能还来自于他一生大部分时光朝如斯夕如斯的榨油房。榨油房里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都是他除家人之外的另一种至亲至爱、至柔至善。他一辈子都安心于也沉浸在榨油房的劳作中，并享受着由此而生长出的快乐与幸福。
父亲的榨油房是一种老式的榨油房，只是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后，才加进了一点现代机械设备，但基本上也还是传统的工艺，传统的家庭式经营和传统的人性化管理。 老式的榨油房主要由两部分组成，用现代术语说就是两个车间：一个是作业准备车间，一个是榨油车间。两个车间的设施设备根据传统榨油的工艺流程来设计和安装。准备车间的主要设备有炒灶和辗槽，榨油车间的主要设备是蒸灶和油榨。传统榨油工艺没有仪器仪表监控，出油率的高低，成品油品质的好坏，除了油料本身的品质外，其余则全依赖于油匠的个人经验与敬业精神。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关键，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些微差错或工艺火候不到家，都会影响出油率和成品油品质。我的父亲无疑是旧式榨油匠里的高手，传统榨油手艺人中的能人。因为时常思念父亲，也常常感念父亲为我们子女们所作出的一切温和而不懈的努力与付出，我写了这组文章。
1938年武汉会战失败后，我祖父回到老家浠水县豹龙庙韩家大湾。因为生计的原因，先是在豹龙庙开了一家药铺，因为战乱频频，时局动荡，日本侵略军、地方流寇、地痞流氓经常敲诈勒索，药铺被迫关门。为了养家糊口，祖父就在老家开了一座榨油坊。祖父是读书人，自然干不了榨油这种既是体力又要技术的活儿。大伯、二伯都已成家，细佬尚未成年，而且正在学堂读书。父亲其时已经17岁，基本成年又未成家，榨油的事情自然就由父亲来做了。后来为了躲避战乱，祖父不得不带着他尚未成家的两个儿子（即我父亲和我父亲的弟弟）再次搬家到陆家河定居，同时也将榨油坊的设备带到了陆家河。父亲应该就是在这里成婚的。内战爆发后，祖父母再次带着父亲举家搬迁到南凉亭马家湾。家里没有田产，父亲只有继续开榨油坊养家糊口。解放后，公私合营，父亲的榨油坊也交给合作社了，父亲也随之成了合作社榨油坊的工作人员了。因为榨油坊其实也是祖父母和父亲的家，后来也是我们生活成长的地方，寄托了我们一家几代人的生命历程与生活经历。家和家人所赖以生存的榨油坊是一个完全一体的存在。所以在在确定文章标题的时候，我并未采用“榨油坊”这个专业的字，而用了“榨油房”。因为那是榨油坊，也是我们的家，故而舍弃了“坊”这个专业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