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想你了

文摘   文化   2024-07-25 18:18   湖北  


文 | 李碧桥

上周五的夜晚,我靠在床头看书,妻子在客厅看完了她喜欢的连续剧,和我聊老一辈的家常。深夜我梦见了老娘,她没有遗像上面那忧郁的眼神,也不是我以前梦中经常看到的忙碌的身影,梦中她笑着打我的后脑勺。

随后几个晚上我失眠了,回忆着各种细节,斟酌着遣词造句,越睡越清醒。今天傍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口气敲击着键盘,都写出来。


01 


妈,我想你了!我不怕你揍我,就怕你流眼泪。

1979年6月底,我放学回家,随着一大群同学在小徐湾前面的大堰塘那里,丢下书包,脱衣洗澡,我们游到堰塘中间去找莲蓬。

突然我的腿肚子抽筋了,我哇哇叫喊了几声,被一个大个子抓着头发,拖到了岸边。他们把我倒挂起来,我呕吐后清醒了。同湾的大伙伴平子叫喊着:“你妈应该打很多鸡蛋给我吃!”

一群大人小孩马上就把消息传遍了四周,平子救了一条命。傍晚妈回到家里,拿起还没完工的布鞋底,打我的屁股,打我的腿肚子,骂着:“你不哭,我打冤你了?我要打得你长记性!”

这时我才哭出声:“是我错了,我该打,我蛮会洗澡的,怎么今天就抽筋了?”你数着湾里淹死的多个小孩的名字,“你五行缺木,取名字加了木,一辈子不要再犯这个错误!”


妈,那句五行缺木,我一直记着。

我下海经商,让老婆孩子回娘家暂住,把房改房与集资房都卖了,凑了本钱去搏击,家具与电器让给亲戚们分走了。我“一家只剩下三口人了”,一时间成了小城的热议对象,被嘲笑或者被敬佩。后来我安定下来了,就买了房子。前些年我预计孩子可能的工作地点,马上安排了房子。

02 


妈,我想你了!你生前总是认真而耐心地听我诉说各种委屈。

1980年4月20日,星期天,谷雨节气。当时,湾里刚放了电影《红军强渡大渡河》。早上我在稻场牵着大水牛外出,你提醒我不要骑牛,然而那天发生了此后被嘲笑多年的现实版“强渡大渡河”的故事。

我放牛即将收工,走在大水堰塘,牛冲着那片青草一顿猛吃。梗子上稀泥巴凼子很多,牛下水沿着岸走,我就骑到牛背上了。后来牛吃兴奋了,横着堰塘戏水前进,时而钻进水里,时而冒出水面。

我穿着棉袄絮裤,清醒地知道只能紧紧抓着牛毛,在水里面起伏,随着牛直到对岸,在众人“哟叻哟叻”的惊叫声中,我脱险了。

那天你在挑秧坨,听到此事,赶回家里,看到我把袄子扔进草木灰里面,我准备挨打的,你轻声哭泣,我咬着嘴唇流泪。你教训我:“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怕万一,这些年我经营管理企业,从来都是把安全与品质放在第一位,一失就会万无。


03 


妈,我想你了!你的警告声一直是我自律的范本。

1981年夏天,我出去抠泥鳅鳝鱼,还带回去了十多个鸭蛋,你不相信我有捡到的运气,警告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偷的别人的鸭蛋。我带路去陈家大堰,你跟随在后面,一再强调:“从小偷针,长大了偷金……人家的东西,公家的东西,不要想,一辈子不要占别人的便宜。”

到了大堰塘,我指着那个小岛:“鸭棚的老板搬走了,我能到哪里去偷?”你确认那里没有放养鸭子,看着我指认,刚才被死荷叶压着的那一片泥巴还有鸭蛋的印痕,才放心,还强调,“如果人家正在放鸭子,没有归仓的鸭蛋也不能去捡,那就是在偷偷地抢别人的东西”。我笑着说:“捡的捡的,过了瘾的”。

你在回去的路上,回忆我1976年一件事情,叮嘱我“对了就要有战场”(应城方言,意思是确信自己是对的,就要有气场),叮嘱我“习大众,不要跟社会打斗”(应城方言,意思是随着大多数人的潮流,不要抬杠)。



那是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1976年9月,在大队的操场上,听广播,参加毛主席的追悼会。我看到熟悉的打豆腐的老樊头,在那里像鸡子啄米一样的点头哭泣,有点假,我笑出声了,被后面的人敲击后脑勺,我哇哇哭起来了。你用巴掌捂住我的嘴巴,在我耳边说:“一口忍下去,不要哭,今天不能笑”。


04 


妈,我想你了!你调解过我们小夫妻矛盾,我们一直按照你说的做。

1998年秋天,我们两口子打冷战,你夜晚去我小家里,逗了一下孙子,让保姆带着孩子到阳台上面去玩。你突然一拳头朝我打过来,我闪开了,你又一巴掌打在我的胳膊上。我笑着说:“这是你在当面教子,我怎么背后教妻啊?”我老婆笑起来了,冷战结束了。

你轻声劝说我老婆:“你要贤惠啊,这么好的小家庭,儿子乖乖的,他的单位待遇好,还有点小本事做一下生意,你们把家庭经营好。”

你坚持马上就走,我送你下了楼梯,暗淡的路灯下面,你对我后脑勺轻轻一巴掌:“女人要哄,你对她好,对她的娘家人好,她才心甘情愿帮你把家护好,你才有劲在外面打拼。”



05 


妈,我经常在想你!我在家里是老幺,你最心疼我。你说我是“秋葫芦”,营养不良,奶水不足,用米粉做羹都紧巴巴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的眼里充满了怜惜。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无数次回忆你的那些表情。

我读高中的时候,发高烧醒来,你在我的床铺前,用额头当温度计,试着我的下巴和额头,告诉我,退烧了,不能让它反复,再喝生姜糖水,多出汗。

那年高考,我心高气傲,填志愿眼高手低。分数出来了,你含泪批评我“考了一个恰玛犒子(应城方言,意思是刚刚在分数线之上)”。我被调剂到一所军队后勤院校,你用坚强的语气说:“自己的路自己走,明年再高考也行,出去闯也行。”

那年7月我毕业了,拒绝去河北武安与广西崇左,回到家乡待分配,你知道我初恋的女友回了大城市,要我把她的来信读给你听;知道我胸口闷,叫我忘掉一切,叫我每天看小说,看电视剧,等着下个月的派遣单,天无绝人之路。



后来,我在体制内工作了十余年。调到地级市工作的第二个年头,我义无反顾地要下海经商。你太了解我了,不持任何态度,和老爸一起上门,带着剁好的排骨,对我说:“我们来看看你的娃。”临走的时候,相比我小时候出门上学的叮嘱,那天更“啰嗦”一些。

二十多年前的秋天,我从昏迷中苏醒了,你在我身边哭泣,你鼓励我:只要活着就是赢了。

那年我疲惫奔波,在中秋节前夕,对你当面检讨:“老娘,儿子无能,没有好好孝敬您。”

你含泪对我说:“你抬起头做人,被人家骗了,生意亏了,都能赚得回来的,我相信你有那个板眼的,养好身体,再翻身。”


06 


妈,我经常在想你!2011年国庆假日期间,你的脚冰冷,热水袋裹上毛巾,捂不热你的脚。我挤在你的床尾,把你的双脚贴在我的胸口上,你的脚逐渐转热了,你轻声哭泣。

武汉协和医院的教授让我们给你办转院,带回家乡保守治疗,你在病床上,进入电梯,你知道了一切,你泪水盈眶,我好心痛啊!

2011年秋天,你知道,我的儿子中考成绩优秀,去省城读重点高中了;我侄女出国留学考试成功,已经在办签证;我外甥研究生毕业,录进了了一个很好的企业。你很欣慰,“几个伢都考得好”。




妈,你曾经在农村务农受尽了苦难,后来我们一切都好了,家里每个子女都过得很好,你可以享福了,可是你才73虚岁就走了,那时正是我人生最繁忙的阶段。

此后十年,我每次回去与老爸聊天,最后的必修功课就是去阳台与你的遗像对视,跪下磕头。

妈,我一直记着你的谆谆教导。我工作忙碌三十多年,我从不羡慕别人的钞票多,从不羡慕别人的女人美,我只敬佩我的那些钢筋般身体的朋友,敬佩那些有百折不挠的意志的老总。


07 


2021年3月底,我们两口子在老爸的病床前,我用手机播放着蔡国庆版本的《同一首歌》,握着老爸的手,气氛很凄凉。

我口不择言地询问“您想我们老娘不?”老爸沉默着。一旁的女医生插了一句“你妈走了十年了吧?”然后老爸像儿童一样哇哇大哭。

丽丽上前给老爸擦眼泪,批评我不会叙家常,她也转身抹眼泪了。如果你和老爸都好好的,我们的大家庭多幸福啊!

那年教师节夜晚,老爸追随你去了。天堂没有病痛,爸妈你们安息!

2024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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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李碧桥:应城市第一高级中学1988届校友,应城一中华东校友会名誉会长。曾工作于农行应城支行、农行孝感分行审计中心,目前担任贝加尔电子材料董事、昆山市贝加尔电子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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