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 | 穆格山文书具有珍贵史料价值

学术   2024-11-18 11:50   北京  
8世纪初,阿拉伯人入侵中亚的布哈拉(汉文史料称之为“安国”)和沛肯特(汉文史料称之为“毕国”),在征服花剌子模后,开始向撒马尔罕(汉文史料称之为“康国”)等地进攻。712年,阿拉伯人占领撒马尔罕。在这一过程中,粟特诸国、费尔干那和突骑施形成了抵抗阿拉伯人入侵的联盟。720—721年,粟特爆发大规模起义,击溃了当地的阿拉伯驻军。722年,片治肯特(汉文史料称之为“米国”)的领主迪瓦什梯奇带领当地人反抗阿拉伯人的统治。阿拉伯人对片治肯特进行围攻,迪瓦什梯奇及其追随者沿着泽拉夫善河逃至穆格山,阿拉伯人在此将他抓获并处死。有关迪瓦什梯奇的记载主要来自伊斯兰教著名经注学家和史学家泰伯里(838—923)的《历代民族与帝王史》,而穆格山文书的发现则为研究迪瓦什梯奇时期的中亚史提供了珍贵信息。

穆格山文书重见天日


片治肯特古城遗址位于今塔吉克斯坦共和国的片治肯特城东南1.5公里,始建于5世纪,7—8世纪得以繁荣,但阿拉伯人的入侵使之走向衰落。穆格山位于片治肯特城以东60公里,1931年,一个牧羊人在此地偶然发现了一批文书,考古学家随即进行了发掘。当时,这些文书的文字尚难以识读。后经学者们研究和鉴别,最终确定为粟特文。因此,这批文书被称为穆格山文书。

1933年起,苏联学者弗瑞曼和雅库波维奇等人对此地进行了多次勘查。20世纪60年代,弗瑞曼、利夫希茨、博戈柳波夫和斯米尔诺娃等学者系统地梳理、释读和整理了这批文书,并出版了《穆格山文书的录文刊布与研究》《法律文书与书信》和《经济文书》。2008年,利夫希茨出版了俄文版《中亚和七河的粟特文碑铭》,由汤姆·史特伯福特进行了英译,经过辛姆斯·威廉姆斯审校后,编入《伊朗碑铭丛刊》第二部分“塞琉古和帕提亚时期东部伊朗和中亚碑铭”第三卷“粟特文”部分。

穆格山文书主要包括法律文书、来往信件和经济文书三大部分,这是粟特本土首次发现的粟特文文献。编号为Nov.3和Nov.4的法律文书的书写时间是撒马尔罕伊赫希德王朝的国王吐尔昏(即中国古代汉文史料中的“突昏”)在位第10年,约为711年。B—8墓地买卖协议的时间是片治肯特领主奇金·啜·毗伽在位第15年,约为707—708年。B—4租赁磨房协议的时间是迪瓦什梯奇作为撒马尔罕领主和粟特王的第1年,约为719年。

穆格山文书不仅反映了吐尔昏和迪瓦什梯奇时期的中亚史,而且记录了迪瓦什梯奇从片治肯特领主到粟特王、撒马尔罕国王的变化。中国古代汉文史料提供了撒马尔罕伊赫希德王朝8位国王的信息,其中与穆格山文书时段相对应的国王是突昏(吐尔昏)与乌勒伽。但是,汉文史料并未提及迪瓦什梯奇。因此,穆格山文书被视为迪瓦什梯奇的档案资料。

反映中亚政教状况


穆格山文书中来往信件的收信者分别是迪瓦什梯奇、阿弗逊、“掌令官”阿瓦特和其他人员。第一部分是写给迪瓦什梯奇的信件,写信者分别是在石国执行任务的法图法恩、帕坦的勒瓦克哈亚恩领主和阿拉伯人阿卜杜勒·拉赫曼,主要记录了迪瓦什梯奇试图联合石国和费尔干那等周边诸国,以求建立联盟,共同抵抗阿拉伯人入侵。当时,阿拉伯人已深入粟特地区,占领了曹国等地。信件内容记录了阿卜杜勒·拉赫曼对迪瓦什梯奇联合周边国家和民族共同抵抗阿拉伯人入侵这一行为的不满,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阿拉伯人对片治肯特进行围攻的原因。

第二部分是写给撒马尔罕西南的哈赫萨尔君主阿弗逊的4封信件。其中,B—17和B—18是迪瓦什梯奇写给阿弗逊的信件。B—17表明当时的迪瓦什梯奇是片治肯特领主,记录了该地受到突骑施入侵、来自费尔干那和中国的军队即将到达并将提供支持和帮助的情况。在B—18中,时任粟特王的迪瓦什梯奇谴责了阿弗逊因懦弱和任性而未能完成出访突骑施的任务,要求他撤回并更换其他使者。B—14和B—16是仆人勒瓦克写给阿弗逊的信件,记录了经由阿弗逊的儿子转给他5块绿色丝绸,他向阿弗逊汇报,拒绝接受阿拉伯人与乌勒伽达成的赔偿金。

第三部分信件的收信人是“掌令官”阿瓦特,其中既有迪瓦什梯奇写给阿瓦特的信件,要求其提供谷物和酒等必需品,也有阿瓦特的仆人写给阿瓦特的信件,汇报必需品的运送情况。

第四部分是写给其他人员的12封信件,其中包括不同领主之间的通信。

我们通过来往信件的内容可知,迪瓦什梯奇和“掌令官”阿瓦特是当时的核心人物。除了他们以外,信件还涉及石国以及撒马尔罕—片治肯特周边的帕坦、哈赫萨尔等国的领主。尽管穆格山文书中的经济文书也提到了西粟特地区的布哈拉(安国)人,但穆格山文书记载的区域基本上位于以撒马尔罕—片治肯特为中心的东粟特地区。除了粟特本土以外,这批信件还涉及中国、伊朗、突骑施、阿拉伯、费尔干那等国家和民族,来往信件的范围说明当时粟特诸国之间以及与周边国家和地区保持着密切的交流,也反映了粟特本土及其与周边国家和地区存在着较为通畅的邮寄系统。此外,文书内容也便于了解当时的宗教信仰问题,与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和聂斯托利教相比,粟特本土没有发现有关佛教的铭文,零星的记载也只是出现在片治肯特和穆格山文书中。穆格山文书B—7中曾提到一位佛教僧人,这有可能是写往七河地区粟特聚落的一封信。另外,阿拉伯人占领粟特之后要求当地人改信伊斯兰教,A—9信件中写道“霍占德事情已经结束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接受了伊斯兰教”。

见证中亚商贸往来


除法律文书和来往信件外,穆格山粟特文文书还包括经济文书。这些经济文书见证了8世纪初中亚粟特的经济体系、生活状况和社会阶层等。一方面,粟特人以商业民族而著称,当地是商贸聚集之地。经济文书列举了诸多支出和交易情况,贸易物品种类繁多,诸如靴子、帽子、油、衣服、牛、马、丝绸、纸张等,而丝绸、纸张等中国物品的出现说明当时中国与粟特地区之间依然存在频繁的贸易往来。文书中提到的支付方式,既有同等价位的实物,又有德拉克马货币。除德拉克马外,还有半德拉克马和布哈拉德拉克马,但德拉克马的使用率最高。根据粟特钱币体系的形成和演变过程可知,8世纪之前的粟特先后经历了希腊式仿造币、希腊式仿造币的再仿造、萨珊波斯仿造币和中国式仿造币的演变,阿拉伯人入侵后,粟特的中国式仿造币逐渐演变为阿拉伯仿造币或者地方造币,但在之后将近一个世纪里,依然使用了萨珊波斯类型的钱币,称之为“阿拉伯—萨珊钱币”。另一方面,粟特本土农业经济较为发达,考古发现这一地区具有发达的灌溉系统。而浇水工和灌溉渠道管理者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是当地农业经济发达的佐证。粟特文经济文书中包括君主、贵族、祭司、执行官员、文书撰写员、医生、商人、工匠、灌溉渠道管理者、公园管理者、浇水工、奴隶等不同阶层,这为研究粟特本土的政治体制和社会阶层提供了重要信息。

总的来说,穆格山粟特文文书是研究8世纪初中亚社会结构和经济生活场景的重要档案资料,还原了阿拉伯入侵之际片治肯特及其周边地区的往来互动,也为进一步探究这一时期中亚内部以及中亚与周边国家、地区和民族关系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作者系河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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