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

文摘   生活   2024-08-28 18:40   陕西  


“那个大世界如此遥远、醉人、美轮美奂,但对于我们来说非常危险,充满了威胁......”
——《爱与黑暗的故事》




每年的第一个生日祝福都来自父母,从未例外。小时候睡在炕头,眼睛黏黏糊糊的还没完全睁开,母亲的声音就在耳边,“小老鼠快起来,吃鸡蛋了”,我便一个轱辘爬起来,吃鸡蛋就是过生日的暗号。长大离开了家,生日里,他们的声音会从比闹钟还要早的一通电话里传来,现在,还是会收到他们微信发来的生日祝福,我是在早晨看到,但发出的时间却是在不知是没睡还是已经醒了睡不着的凌晨。
时间的飞逝,曾经的家信,都变成这样短短的电子信息,但没有改变的仍然是浓浓的亲情和牵挂。
我们是少有的通书信的家庭,以前我并不知道,我以为那个年代所有的家庭都在写信,成年后出去读书,离开自己的小村庄,走出村子所在的镇,到我不熟悉的县城坐汽车,再从我几乎完全陌生的省会城市坐火车,我的生活开始和“陌生”打上了交道。有时候,人们常说由陌生和新鲜带来的“欣喜”,我对这个词一直持有不同的观点,在面对陌生时,我忐忑不安的过速心跳骗不了自己,只有将眼睛定定的看向一个地方,才能换取在陌生环境中些许的镇定,也会逃避掉那些可能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我除了学着父亲走路的步调以换取安全感,何来欣喜!
这几年,我又回到父母身边,母亲怕自己年纪大了会忘事,就将原来给我们买的保险单一份份分给我们,“这个是“琦儿”的,这个是......的”,她这么念着,语气和神情都神气极了,就像她有一个连的孩子......,这时,我看到了放着保险单抽屉里的旧信封,撕开的信封口豁豁牙牙,看得出来,是着急看信时急急忙忙撕开的,但是信件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摞着,却都压的平平整整,我仔细地拿出这些旧信封,坐回沙发开始一封封的看,尘封的记忆也一点点被搜索出来。
“吾儿......”,这样开头的信,大都是父母自己寄出的,也有的是在我写给哥哥的信中,夹着他们写的信,装在一个信封中,由我一同寄出。父母亲在写给哥哥的信中如果提到我,称呼也是“儿”,很长时间里,我都不完全理解这样称呼的意义。儿是广义的子,女儿是子也是儿,这种意义大于意思的表达,应着当时我父母的心境,承载了浓重的情愫和沉重的期许。
信中无忧皆是喜,无字是忧又字字是忧。特殊的家庭环境养成了家庭成员间的默契,所有的书信都是由母亲、哥哥和我执笔的,哥哥出去读大学,我在家读高中,家庭的书信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那个时候,外面的世界在哥哥一封封的书信里展开,他说整个冬天他都在宿舍里都穿着短袖,说松花江上骑着自行车卖冰糖葫芦的大爷人很好,说临近考试,他的冰刀还没有练好......,我在我趴了十几年的书桌前读过这些信,书桌上的每一道划痕和油笔印,我闭着眼睛都数的清,可这张张信纸里的世界,任凭我疯狂的想象,眼前也只有一片冰天雪地的茫茫。这便是哥哥信中的无忧,他的信中只有新奇的世界,只有对他来说客观,对我来说茫茫的世界,他没有为他异地求学难堪的窘境书写过任何一个字。那时,母亲的信多会通过我的信件一同寄出,母亲在她的那一两页信纸上,总是写满了乐观,提及父亲和奶奶,总是“都很好”,我终究不知是什么滋养了她达观的人生态度,她的豁朗超越了所有人。父亲的字,遒劲有力,但从未在家庭的书信中出现过,那些年,他在自己的困境里遭遇着,十几岁的我,看得到所有,却无助于任何,对门楣的信仰,对人生的理想,和让他挺直腰杆的脸面,像扛着屋脊的横梁一样,在不得实现之时,终将不堪重负,横梁裂开的纹,一道道爬上了他的前额,后又倔强的在他的两鬓生出白发
到了我读大学,我终于离开了家,像前面写的那样,从离开的路途到到达的地点,走出原来的世界,外面的都是陌生。后来每次回乡时,我都很感慨,自己当时的世界是那么小的一片地方。现在,站在秦岭北坡,放眼望去,向北只几公里,关中地区开阔而平坦的风水田地绿油油地铺展开,占领你的全部视野,黄泥砌的田埂将田地规规整整的切成大大小小的方块,其间突出地平的建筑群,错落有致的扎了一起,那便是一个个的村庄,它们被田地围绕在中间,就像是从田地里长出来一样,顶着天,站立在天地之间。我走出家以前的全部世界,就是那其中的一个,现在,开着车半个小时就能将我在家乡的世界绕上一圈。我并不知道父亲在自己成年后是否抱怨过命运,几个孩子中唯独他被挑出来,扔向了这片土地由异亲抚养,未能长在自己父母身边,也从此和养育在城里的其他兄弟姐妹分别了亲情,这一定有某种情感的痛楚,难以言传。如果说这片土地带给父亲无法弥补的情感缺失,而我却对这片土壤充满了感激,父亲在艰苦的岁月里,顽强地从这片土地中成长起来,土地和群众,是他口中最常说到的词,他做基层工作的身影和他身处乡村却饱含对家国世事的热情,充盈着我整个儿时的记忆,也滋养着我成长中的思考。
我读大学时,哥哥已经工作了,我还是习惯书信,而哥哥已经习惯发电子邮件了,这并没有阻碍我们的通信。我与母亲仍然用传统的书信,母亲也会独立的给我写回信,我以为最难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把给我造成这样错觉的原因,归集为母亲的爽朗和读不出忧郁痕迹的来信,是不准确的,那时的我正在拥抱全新的世界,我虽依旧敏感和脆弱,但眼睛和大脑则在新世界的华光中眩晕,我的思考开始走向两极,敏感和自卑作祟时,落寂噬魂,内心的世界让我清醒的知道自己的不同,而这不同,会加重那些作祟的自卑,又通过敏感的神经袭来,由四面八方涌进来的无力感每每都将我吞噬。最终,读书和运动,还是让我快乐了起来,我有了新的朋友,那些敏感的神经和落寞自卑的思想,裹挟着在西北生长出来的脸颊上的高原红,一起消失了。
家信,在我们这个家庭中发挥着特殊的作用,是画在柱子上一年年一道道的成长刻线,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条条的思念和牵挂,就像母亲常说的话,一条儿女一条心,家信,就这样连接着家里和外面的世界,也连接着父母与子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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