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我认识了神,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精神。”
——史铁生
我怕我忘记,自从有了念头后,就一直为忘记而担心。
我记得母亲的样子时,她大概四十岁,母亲二十九岁生了我和弟弟,也就是说,一个孩子十岁时开始对母亲有了清晰的记忆,之后,随着自己长大,母亲却一直以那个样子停留在记忆里,没有变化。那个年代的四十岁,是一个女性最美好的年龄,她应该掌握了所有隐忍的技巧和坚韧的能力,也因为劳动和生育,她健康而美丽。
车子停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我看着眼前的那些匆匆的脚步发呆。城市就是由无数个线条组成的盒子,他们在道路上画直的车道线条,立交、隧道、轻轨是上拱、下凹和向左向右的弧线,楼宇上是窗和幕墙的格子线条,或许是怕单调,他们用斑马的条纹画在地上为行人提供安全,却不管这线条是如何规则的让人眩晕,线条,为车、行人、家庭、公司划出界线,城市里的世界被一组一组的划分,一块一块地切开。
我仍然在等待红灯,与其他人的步履匆匆不同,行人中一对母女脚步悠悠,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身体倾着向前,而是挺拔向上,女儿挎着母亲的胳膊,母亲高挑舒展,宽宽的肩膀显得非常健康,中长的深色大衣为她的气质增色不少,随身的面料裤子垂到脚面,露出黑色的中跟皮鞋,女儿与母亲身高相近,却比母亲单薄许多,女儿是个年轻的女儿,像是大学毕业不久还没有结婚的样子,是啊,我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她脸上还没有为人妻的表情,也没有为人母的表情,这些表情一旦有,就永远都会有。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普遍身高都高,常常大了的女儿们和母亲走在一起都会高过母亲,而这对母女走在一起身高相近,母亲高挑健硕,她像极了我的母亲。
给母亲去买双鞋子吧,一时就起了念头,刚刚行人中的那位母亲脚上的中跟皮鞋也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她大约是喜欢的吧,我记得她不劳动的时候就穿那样的鞋子。车子起步刚刚开过十字路口,我眼里涌出的泪已模糊了视线,将车停在路边,任由着情绪宣泄,由着无声的眼泪一股股流出,为自己的愚蠢愤恨,为追不到的时光祭奠。是啊,我是怎样的愚蠢,弄错了母亲的样子,我现在四十岁,母亲已经快七十岁了,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早已经不穿带鞋跟的鞋子,十岁之前我是否挎过她的胳膊我不记得,十岁之后,我从没挎过母亲的胳膊走路,为何我那最热烈的爱却长成这样凉薄的样子,我更是不解。那段时光过去了,每个母亲都没有回头再拉孩子手的机会,那段时光过去了,孩子也再没法突然挽起母亲的胳膊走路。一切的相处方式都没法回头。
春分过后,白日渐长,从晨光到日暮,我们将接受更多的日光照射,大地开始舒展,只消一场春雨,它就会将一切焕然一新,我惊叹于大地的魔力,也幻想着自己生长出这样的魔力,披上了日光重新启程,用它为我消融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