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更远的路

文摘   生活   2024-10-15 06:00   陕西  


“人身上伟大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的,人身上可爱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种过渡和一种没落。”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戈壁上,我认识了老杨。以前我认得他,但他不认得我。现在,算都认识了。

我被人推到老杨面前,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会跑步,知道老杨爱惜人才,老杨见到我,略有诧异的说:“赵琦原来是个女生啊!”。作为学校戈友会的会长,老杨是个公众人物,健谈,有活力,除了在台上讲话(当然,他在台上讲话,下面也总是乌泱泱一大片人),我从没见过老杨一个人的时候,他身边总有人在和他说话,他也总是在笑,讲话的声音和笑声一样,很干脆,没有拖带的后音,开始就是开始,停下就一瞬间停下。

在戈壁认识老杨,是预料之内,认可老杨,却是个意外。

到了敦煌,有人欣喜慨言:我终于来了敦煌......我终于上了戈19的赛场。我掰着手指算,严格来说,我为戈19只做了两天的心理准备——昨天开始整理驮包,今天来到敦煌,明天上赛道。当然,这也成为我受伤的一个主要原因——没有充分的准备,甚至没有为比赛做体能的提升和基本的赛道功课,直到出发前,我还在每周三次8-12公里的欢乐跑节奏中,这对一个初上戈壁的人来说,极其危险。我天真的认为我会是用跑来完成全部赛程,这茫然的无畏,已然给我埋下危机,只是那时我并不自知。

戈壁的瑰丽传奇,与它奇特的地貌分不开,大自然强悍的雕蚀过这片土地,低饱和的黑灰、铁锈红、砂黄成了大地的主色,神秘的黑戈壁,盐碱的白戈壁,荒凉的让人心悸,但自然在索取的同时,更懂得馈赠,一方深蓝镶着半边金,戈壁的天美的摄人心魄,它调制好了颜色,专为横亘于此的祁连远山做布景,任它绵延千里,一帧一帧都只为映衬。当然,祁连山对得起这天地的映衬,它冰封的雪顶和人类的意志一样,没有在自然面前消融下去,却滋养出河西走廊的绿洲,为戈壁幻化了生机。玄奘之路戈壁挑战赛,就在这片土地上演,四天三夜,一群勇士将在那个一千三百多年前西行的身影背后,一片九死一生的精神净土之上,完成121公里的徒步挑战,这就是戈赛,也是老杨认识了我、我认可了老杨的地方。





为了平衡大家的速度,B队的18人被分为三个梯队,即满足要跑的,也保障好要走的,根据平常的跑步数据,我被安排在了B队的先锋队。最开始老杨一直计划陪最后一队,他担心最后一队的体能问题,知道需要有人履行负重和拖带的任务。后来,他们还是将老杨“赶”去了先锋队,说他的精神,更应该带前队,由年轻的男队员来陪后队。于是,我成了老杨的队员。至于为什么用“赶”这个字,一是这样更形象,而且我想老杨不会生气,二是,我发现了老杨的第一个优点——听劝,全然不同于他对目标的执拗,“赶”字能趣味地表达出他听劝的样子。

少有人如他这样,老杨能在别人的建议中很快找到这条建议的优势,并像他的语速一样,迅速听取并采纳,如果对建议整体还有犹疑,他仍然能选取建议中的优点部分,优化他原有的计划。我并不知道这是老杨的认知能力,还是因工作的原因有过特殊的训练,总之,这使他随和,却很强大。戈壁的热浪中,我想着老杨,审视着生活中的、印象中的领导者们,以独断的观点来展现强大,以自我观点的落实效率展现权威的,不在少数,这样的强大,在老杨面前,干裂得像戈壁中的泥土,生命在这里无以为继。

“赵琦......”,“在......”,补水......”,“好”。两天里,这是我和老杨的绝大部分对话,我被老杨投喂了盐丸、蚕豆、榨菜,这是我和老杨的绝大部分故事,如果不受伤,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老杨也不会有机会被我认可(当然,应该是我不会有这样的幸运真的认识老杨),毕竟,他爱讲话,而我不爱讲话。

到达20公里补给站前的一两公里,我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这是老杨带我的第二天,后来我知道,这几乎是没有堆跑量就突然进阶的必然结果,无知无畏说的就是我。我对受伤毫无经验,我的右腿不能弯曲了,落脚一次,就痛到直冒冷汗,我厌弃自己,揪心的恐惧也随之袭来,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跑步,我开始一刻也不想待在老杨身后,他的存在加剧了我所有痛苦。我说我不能跑了,他却说:“快走?行吗?”听到我说行,他看了看手表,竟大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快走的配速也在8-9分,这样也不错。”我决定不再跟他讲话,这个残忍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补给站时,老杨给我面前放了很多吃的,一包榨菜递给我,我吃了一半,他吃了剩下的一半,我仍然不想跟他说话,我知道,我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我拖慢了老杨的进度,又或许,我生气我让他失望了,让他看到一个不会跑步,却逞能的自己,还有如此落败的样子。剩下10公里老杨陪我走完,期间,他希望拖带着我跑起来,我试了一百米,也许只有五十米,我做不到了,他就笑笑,说走起来也很快。我惊讶于他的凉薄,抽出挎着他胳膊的手,自己甩起胳膊,右脚搓着地面,一瘸一拐,拼命走向终点的营地。




我决定不要再看到老杨。虽然走了10公里,但是因为前面20公里的奔跑,我们仍最早到达了营地,我跛着去搭了帐篷,搭完几个,便躲进自己的帐篷,似乎这样世界就不会知道我受伤,最好让我自己也忘记。陆续回来的队友看到我,说会长在到处找我。是的,他正在外面的世界找我,要让队医第一时间处理我的拉伤。

一个人在挫败时,如果你不能代替他,便应该更少地同情,甚至残忍地忽视和淡化那些挫败的原因,同样,苍白的鼓励,也不若无情和变着花样的鞭策来的有效,作为一个老戈,老杨心里清楚,每一步,他都不能代替我走,每一步,都需要我拖着那条拉伤的腿去完成。事实上,在这10公里中,老杨做到了一个最佳的陪伴者。我认可老杨,就在这10公里,使被伤痛折磨着,我仍能理性思考

这是珍贵的10公里,老杨和我都没有聊自己,我们聊了生活中的别人,但为对方却展开了一个更立体的自己。老杨经历过人生的生死考验,开始跑步就经受过伤痛,跑戈赛,风沙巨浪又横阻了他望向终点的希望,如果说挫败,他经受的是我的数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样的心境。只是,他走过更远的路,脚下的羁绊,便知都是过程。

四天的赛程结束,终点的花环挂在胸前,我被簇拥着,外表像个落败的战士,心里,却长成了突围成功的勇士,我没在终点的人群中看到老杨。庆功的晚宴后,我第一次叫他老杨。晚上,老杨发来信息,说他自己就是拱门,是陪大家出发,等大家到达的那座戈壁的拱门,如若他知道,我已悄悄为他写下了“桥梁”,他会赞同我说过的精神共振

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写道:人身上伟大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的。几年前品读这本哲学瑰宝时,它曾多次启发过我,当时我想,也许我要用更久的时间去理解和验证,戈壁上的老杨,让我看到了这座桥梁。

横亘于戈壁的祁连山,绵延千里,一方深蓝净空为它做布景,一帧一帧,只为映衬。蓝天不就是祁连的桥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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