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詹小注：
小褚这篇文章，写得非常率真。
差不多是他怎么想，就怎么写。
没有什么修饰，也没什么大词。
然而读者读下来，觉得挺舒服。
文章就应该如此写，莫炫技巧。
明白如话的文章才算是好文章。
爱好写作者不妨认真地读一读。
饭桌上满桌人都在吹捧上级，我受不了
chuzhaoxin 衣者褚 2024年12月03日 16:00 湖南
那年的四月，某地市委书记辗转通过一些朋友邀请我去做客。
当时，我辞职离开媒体已两年多，没有什么职业伦理上的顾忌与担忧；正是初夏时节，那里盛产一种我喜食的物产已陆续上市，于是带着几个朋友就去了。
到的那日正是周末，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书记中午有空，于是约了吃午饭。饭局上，桌上除了市委书记外，还有宣传部长和市委秘书长两个市委常委，一个分管农业的副市长，还有文宣系统的一些官员。
江湖上都知道我爱喝酒，自然是一个个来敬酒。
酒桌上，我向来是来者不拒，谁来敬都不拒绝，但唯独对端着分酒器一整壶一整壶一饮而尽的做派不太赞同。有时候上桌我会劝一劝，好酒要慢慢品，慢慢喝才能让情绪逐步升温，人才能感受到喝酒的快乐与愉悦，但这类话对有些草莽惯了的地方官员常常不管用。他们听的时候似乎很认真，喝起来却仿佛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一样。
一般情况下，如果这样的敬酒者年龄比我小，我会按自己的节奏慢慢喝。若是比我年长的，出于基本的礼仪，还是一饮而尽，喝完再劝他慢慢喝。
近些年，我渐渐不敢跟老人们一起喝酒，年迈老者，基础疾病多，万一喝出个好歹来，满座皆不得安宁。
那日桌上，书记和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比我年长，敬酒都是端着壶就干。劝不住，我只好跟着干。
喝着喝着，吃着吃着，桌上的人陆续开始用各种语言技巧赞美和颂扬书记。
我一边吃一边听，听着听着，吃不下去了。
当记者久了，常常会遇到地方小吏们对地方主官众星捧月式的花样吹捧。虽然见惯了，但心理上总还是无法适应和接受，有时候酒喝多了，忍不住现场就要说一些与现场氛围不那么合拍和谐的话，有时候人还清醒冷静，不会现场说什么，但会私下提醒被吹捧的官员，要高度警惕下属们的各种吹捧。
这两年，偶尔会给官员们讲媒介素养，总是会与他们强调一定要让自己的朋友圈里有一些跟自己不一样甚至偶尔对自己说不的人，如果一个官员的朋友圈全是吹捧他的人，势必会出现他说什么下面都是一片叫好声的情形，久而久之，他会被圈养在一个与正常的舆论场相去甚远自己却完全察觉不到的异常环境里，迟早会出事。
那日，我显然已经喝得有点多，打断了桌上的谈话：诸位，趁我还没喝多，说两句。如果你们希望你们的书记将来走得更远，就不要一味的吹捧书记，这样对他不好……
桌上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尴尬，我当时没有去观察书记是什么表情，也不记得他当时有没有接我的话。总之这句话说完，觉得自己舒畅了许多，开始端起酒杯逐一回敬。
一圈敬完，感觉自己要吐，我离席去洗手间。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大概是看出异常，跟了出来，还细心地拿了一瓶矿泉水。刚走到厕所门口，我就吐了，副市长赶紧拿纸巾给我擦拭，然后把水递给我漱口。
吐完，回到桌上，吹捧书记的话题没有再继续了，大家开始给我和随行的朋友们介绍当地的特产。书记在桌上几次提醒宣传部长等官员，当地有一个每年办一次的活动，即将开幕，届时要邀请我去参加。
后来，当地每年办一次的那场活动如期开幕，我自然是没有收到邀请……
在媒体工作了十六七年，自然早就知道说真话不讨人喜欢，但近些年越来越不在意自己说的话别人听了是不是开心，更多考虑有些真话说了自己是不是开心。那些地方上的活动，参加不参加真的完全不重要。
年轻时就没有想过要去当官，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见惯了楼起楼塌，更是没有了此类想法，也没有想与哪个官员成为要好的朋友然后利用他的权力去揽个什么工程项目，所以，与那些官员的日常交往几乎不用考虑去说点什么好听的话取悦他们，说点真话，自己舒服，万一哪个官员听进去了一句半句少做错事坏事，那就是两全其美。
我如今的日子，虽然简单，但还过得下去，喝水都能长胖，一件衣服可以穿四五年，爱喝酒但并不酗酒，读者送酒一般都不接受，仅亲近的朋友给我寄送的酒就足够喝了，不必出门讨酒喝；喜欢某个地方，背着包买张票就能自己去，用不着去靠说场面话取悦人得到什么款待和优遇。所以，如果是现在让我重新回到本文开头说到的那个饭局上，我多半还是会说：你们别吹捧书记了，这样不好。
2024年12月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