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 筱凡2024短诗28首：该是最好的了

筱凡，江西上饶广丰区人。江西省作协会员。

作品发表于《诗刊》《十月》《扬子江诗刊》

《鹿鸣》《草堂》《四川文学》《星火》等刊物，诗歌入选多个选本，有过获奖。

母亲术后，阳光照进病房
她们的药水吊瓶一挂上
房内便安静了下来

母亲和同病房的其他母亲一样
在术后第三天要开始尝试下床
她们年龄相仿
她们都取出了已无用的子宫与卵巢
她们提着一些腹腔引流袋
在给体内多余的流水一条出路

风轻吹她们米黄色的床帘
一片片在晃动
仿佛在活跃着气氛

年 近 了

为什么听到街市热闹的吆喝声
我感到了心安
在热气腾腾的人群中穿梭
我拥有了选择
选择从一个人走向更多人
或者
相反

命 运

一只羊孩童牵着吃草
是一种陪伴
一群羊在山坡上吃草
是另一种陪伴
有人说
要长成一棵有根的草
而杀羊的人
手法越来越好

卖伞的人

这位卖伞的人传承了油纸伞、黄布伞的技艺
卖伞的人曾也修伞，骑单车带工具
走在村庄里弄，天黑
回家路上，在路边的坑里摔过
卖伞的人并不喜欢下雨

他为寺庙修路，塑佛
翻新破旧的大殿
但，不会轻易给经过他店门口
淋雨的陌生人一把雨伞

一 只 羊

冬日，小镇街市的地摊上
放着一条刚杀的羊
左边脸盆上，放着
沾满血的羊肝和羊肺
四个羊腿并排放在前面
羊头放在后面中间
右边脸盆上放着羊肚和其它

这是日常的场景
当她走到羊肉摊前
看到的是一个个鲜美的菜肴时
她会吞下饥饿的口水
当她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羊时
她会背身而去

雪

嗯，它活成了一首诗
没有人知道风的道法

吹落在寺庙上有梵音的净
吹落在猪圈上有俗世的杂
吹落在深山里有林间雅致
吹落在闹市里有烟火之气

一场洁白的献礼
人间有相似的雀跃

也许是看见雪花的形状
精妙的天作
也许是它坦露无疑的白
谁知道啊

有时落一场雪更漂亮
有时评论一场雪更漂亮

在这瞬息万变的世间
它知道，这一身
逗留的时间不长

春 天 里

集体主义的荣耀一般
油菜花成片地开
你觉得里面有你，却又找不到自己
大道明晃晃啊，我们走在小径上
小女孩从油菜丛中奔跑而过
她把春天拉开一道口子
又迅速闭合
大地的囊中之物不全示人
我们讲起了道路与蹊径
明媚是一个动人的词
你要一次次地与春天重逢，摸索
一条通往自己的路

玉 兰 花

是的，一片绿叶也没有
一群花朵鸽子般展翅
我停下匆忙的脚步
我爱这个时刻
要是一朵花，我逗留过枝头
要是一只鸟，我替它们
在人间低低飞过

春 分

经过街道分得几朵郁金香
经过河边分得几缕青柳
经过公园分得一些玉兰
该是最好的时光了
眼里刚好装下它们
在一条必经的路上
这已过半生的肉身
风一吹，便孩子般轻跳了起来
进入深春了啊
我有喜悦
要分享与你啊

会举例子的人

会议上，他把时间的进展
安在农活的时序上
处理一件事情的过程，就像
处理一桩农活。
在怎么办的问题上，把经验与实践
讲到了点子上
会举例子的人故事很多
听时，你觉得是在讲一座山
回来时你才发现
他在讲一个人。

等 风 吹

第一阵风是吹给流水的
第二阵风是吹给树枝的
第三阵风是吹给我的
我是看到流水与树枝之后
开始荡漾的

散 步

灯光昏暗，在沿河路上行走的人
默不作声。没有谁能看清迎面而来的人
行走变得专注又散漫

新建的楼房外墙霓虹闪耀，楼内漆黑
光剩下掏空的外壳
弯月从云层出来如不速之客

丰溪河保持缄默
它把月亮放出来又关回去
纷至沓来的事物不可深究

河面恢复，——
树木如人隐隐绰绰
我们没有多余的世界供路过

日 子

日头落向平滑的水面
又指向身后的沙堆
光芒从水下打捞出金属般的颗粒
这颗粒从流水中忘记了自身的磨损
又在新的打磨中构建大楼
日光的触角轻柔，有始有终
学校门口，每一个孩子
都有一条通向回家的路
潮汐般的街道是一种态度
阳光落在一张张脸上，一个个店铺上

这金属般的质地
时间不停锻造，历史有危险的例子
要像爱清澈水底下的细沙那样
爱我们的日子

人群中的脸

此刻，我无法从人群中
看清任何一张脸
他们的表情让一件事物复杂多变
我无法从一位老者的皱纹中
读出生活的教训
一群人中
一些人留下了眼睛
一些人留下了耳朵
更多的人留下了嘴巴
我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它们
时间的镜子还在路上
古老的溪流从中穿过

告 诫

两只蝴蝶飞在田野上
反复从高处垂直一同落下
像是做一件危险又着迷的事
突然下降的空间随意选择
这不管死活的激情，笨拙的动作
切不可落在我头上

关于疾病

母亲第四次术后已一年
肚子又在慢慢鼓起
16年来，她认识了自身的疾病
当我们谈论如何处理时
她说不要着急
还没到
处理它的时候
她这么说时
像把命运已握在了
自己手里

香 山 寺

作为一位俗人
到寺院，是来到体内的一片空地
一朵三角梅落在干净的地面，阳光与风
扫来扫去

要是一位僧人
在寺院，是重修的世间
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
尼僧们穿行于阳光下，忙碌的身影
时开时闭
码好的柴堆，青翠的蔬菜
清理后的杂草，收养的流浪狗
一级一级的修行
大殿里木鱼声声，声音落在谁身上
谁便有一颗关照之心

白沙洲观雁

引鸟人推着一车玉米
嘴里发出召唤的声音
群雁们一个个扑腾着起飞，尾随在车后
从左边的湖面越过观景长廊
飞向右边空旷的草坪上
它们群围着食，然后会盘旋起飞
回到左边的湖面上

引鸟人说，鸟要听令不可食饱
他们的表演正常是这样的
像我们来到这里，然后回去
但我们，仍然惊讶于百雁起飞
训练有素的场景

可是，孩子们太喜欢这些鸟了
太急切地想看它们起飞的样子
太稀奇于飞翔的事物
孩子们扑赶着，群雁四散而起
以致于飞回去时，忘记了

有序地盘旋

鄱阳湖草海

从湖到草海，这称呼
喊一声，水份便流失一份
但它还是那么壮观
你站在茫茫之草中仍那么显眼
身后的草浪泛着绿光
没有将天空

倒映在自己身上

柿 子

柿子是秋日的窗口
被眺望的窗口，乡愁的悬挂方式
青砖黛瓦的背景，是你远走
回眸记挂的一瞬
它挂于树上，是人间喜庆的部分
落于树底，是壁画消失的部分
大地神话一般给出生涩
给出甜蜜
接住它的人，不善言词
等待时间挥发它的水分

晒 秋

像幸福的证词，给勤劳的人
辣椒，南瓜，柿子，菊花……
我站在它们旁边
日光越烈，我越心虚
这入秋之身，并无经晒之物
时间的流逝是一个哑剧
一切还在无声之中
你感受到，但还不能将它示出

竹 篾 匠

与一杆竹子攀谈
有青翠欲滴的明净
坚韧的内壁再无需腾空什么
青竹细柔下来如竹篾匠的心
万物在匠人心里，只是一双手的距离
给竹子去节，分层，抽丝
竹林传来弯腰的回响
匠人手上的痂结，偶尔开裂又愈合
匠人从不讲解，一片刀子有最初的察觉
危险隐于失神的片刻，万物赋形
它们在一次次的编制中成熟
并来到我们之中
竹篾匠坐在竹椅上，弹掉指尖的烟灰
那些被他用掉的时间
已落款于人间

嗨，同学

身边杉树那么美，阳光穿过红叶子
搭在我们肩上
相识30年了，再相逢
是我们把彼此喊到了眼前
光阴一边到来，一边消逝
还会有16岁的少年，在解剖室
为206块骨头反复命名
为陈列的人体器官感到惊悚……
我们对身体的认识，先于对生命的理解
那时候，天空那么高啊
我们还不习惯仰望
手中的针还在寻找它的血管
我们着手于识别体内的事物
现在好了，我们都已从体内孕育过新生命
熟知了它的来历
我们开始给课本修复漏洞
谈及女人隐秘的潮声
我们开始善于表达
声音围拢，到达旋转的餐桌
这神奇的漩涡啊
开始令她们荡漾
但，已经不会令她们
脸红了

大 雪

我这么喊着……
一位小雪姑娘就长大了
印象中大雪到来的次数有限

在柴九洋的深山里，它于我面前簌簌而下
像是在下一个大决心。它白得那么持久
直到翠竹发出碎裂的声响

这至柔之物有雄心，大地一色
臣服于一种白，孩子们欢呼着
唤出了她们的公主
白雪一样

日落时分

纠纷仍在继续，他们各执一词
在山场，日头光芒渐收
它的轮廓渐清
群山黛色，我们开始沉默
日头的相色红润渐隐
落于山后。也许是山
也许是河，也许是你给出的路
大地总会给个台阶
在黑夜之前
供它回旋

时空之约

我们终于相见，终于从我体内
走了出来，一个崭新的集数智化的我。
一个人的完美逐渐显现
你在天上飞，我在地上走
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从生物学角度，分析我身上的
每一个细胞的生与死，从哲学角度分析
我的存在与意识，从未来科学上分析
我消失的多种可能。你拥有我过去的
一切记忆，智能优化于我
以至于我对将来可能的痴呆不再担心
你应该可以为我的未来打理好一切。
想到这里，我欣然接受了另一个自己
向你传输每一个当下的生命意识，生命体验
情感波动。可能会有虚弱、紧张、悲伤……
你的提醒并不改变我的执念
你也许会放弃经验，用你的超验完成我
那时候，大海已不再是天空的倒映
它是我们经历的一个雨滴。

一个下午(1)

钟表匠取下精致的工具
校正一个沉睡的时间，一个下午
和之前的另一个一样。
多么奇妙，如果一切不会陈旧
创造便是回声与狂喜。
配钥匙的老头正在复制一把钥匙
每一个起伏是公开的秘密
如钟表里的齿轮。它们管辖的时间与空间
每一个事物都要借助另一个事物
完成自己。每一个人是另一个人
而不自知。假如音乐与爱情
在日落时分来临，我们会不会
忘掉自己。

一个下午（2）

阳光落在钟表的齿轮上，发出
移动的声音。一个钟表匠
有很多处理时间的经验
另一个下午。同一个下午。
你在他面前停留。在隔壁老头配
一个钥匙。你有一个进不了的空间
时间有中毒的时候 。我们有不同的手艺
自律是给自己上一把锁，给时间定个闹钟
一个下午的街头，绿灯与红灯交替
蛰伏的人，都在时间里埋头。

组稿编辑：晴天雪| 编审：西卢

文字、图片授权&预览校对：筱凡

第2040篇，一，腊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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