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桑树坪纪事》剧本

体娱   2024-08-22 18:35   天津  

编剧:杨健 陈子度 朱晓平 
时间:1968年——1969年前后。 
地点:陕西地区,黄土高原。 
人物: 
李金斗——队长,四十六岁左右。 
许彩芳——李金斗的儿媳,寡妇,十八岁左右。 
榆 娃——甘肃麦客,二十岁左右。 
李福林——李金财长子,“阳疯子”,二十八岁左右。 
月 娃——李福林的妹妹,十二岁左右。 
陈青女——李福林的新媳妇,十七岁左右。 
王志科——“杀人嫌疑犯”,三十岁左右。 
绵 娃——王志科之子,八岁左右。 
朱晓平——知青,十七岁左右。 
李金明——饲养员,六十岁左右。 
刘主任——公社干部,三十岁左右。 
霸场的——麦客们的首领,四十岁左右。 
保 娃——民兵队长,二十九岁左右。 
保娃媳妇——二十五岁左右。 
李金财——李福林、月娃的父亲,五十岁左右。 
金财婶——李福林、月娃的母亲,四十五岁左右。 
六婶子——李金盛的媳妇,媒婆,五十岁左右。 
李福岭——李福林弟弟,十六岁左右。 
李金盛——贫协组长,五十岁左右。 
李金升——党小组长,五十岁左右。 
李福全——会计,二十五岁左右。 
李金发——社员,五十岁左右。 
翠萍嫂子——二十三岁左右。 
李福贵——翠萍嫂子的男人,二十八岁左右。 
刘长贵——大队支部书记,五十岁左右。 
青女娘——幻觉中的人物,五十岁左右。 
李福绵——幻觉中的人物,王志科的亡妻,二十四岁左右。 
估产干部、众麦客、桑树坪村民、闲后生们、民兵们、公安人员、老牛“豁子”、邻村村民、麦客市场的掌柜,均由歌队演员扮演。 


场 景 
这是一个足以旋转三百六十度的巨型转台。在它的正面是一大片呈倾斜状的黄土地;如果不是岁月沧桑在它的拦腰间刻画下那 形的痕迹,如果不是历史在它的左后方崖畔上堆积成的那一堆古石雕,那它也许会尽力地向远方伸展开去。可眼前它还没有,它只能像一个神秘莫测的太极八卦,静静地盘卧着。台口右侧那一口唐朝遗留下来的老井则深不可测地和它遥相呼应。在它的背面,舞台右侧的一条斜坡小径旁,是一孔黑渍渍的窑洞,窑洞顶上恰好是崖畔和那一堆古石雕的断层。舞台左侧则是一孔圈养牲畜或堆放饲料的小土窑,古柏苍松盘根错节地挤压在它的门楣上。演出开始前,转台正面呈倾斜状的黄土地正对着观众席。在黑丝绒天幕和侧幕的裹挟中,它越发显得凝重、古老、贫瘠而苍凉。只有舞台右侧打出的一束冷光隐隐地勾画出了那一堆古石雕的轮廓。在一阵沉重、古老而缓慢的钟声中,舞台上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序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李金斗边喊边敲着锣从远处跑来。 
[灯光渐亮。 
李金斗 天要下雨哩!麦要糟蹋哩!乡党们!快喊喊哩! 
[桑树坪村民敲着锣鼓家什声势浩大地赶来,他们一个个憋足了劲儿,仰脖子望天吼着。 
桑树坪村民 (吼)黑龙黑龙过过哟……走到南边落落哟…… 
[有人敲家什定上了点子,于是这喊声开始变得有板有眼—— 
桑树坪村民 (吼) 
黑龙黑龙(仓)过过哟(哜当当) 
走到南边(仓)落落哟(哜当当) 
…… 
[邻村陈家塬的人也敲着锣鼓家什从另一面匆匆赶来,他们一面骂着桑树坪人心黑心坏,一面也齐声发喊—— 
邻村村民 (对喊) 
黑龙黑龙(仓)站站哟(哜当当) 
站到北边(仓)落落哟(哜当当) 
…… 
[桑树坪人急了,冲着邻村人骂了起来。 
桑树坪村民 狗日的心黑,喊雨站哩! 
邻村村民 驴日的心坏,把雨往这搭赶哩! 
桑树坪后生 你敢过沟来,打死你个驴日的! 
邻村后生 你敢过沟来,看我剥你的皮! 
桑树坪妇女 骚女子,养野汉! 
邻村妇女 野婆娘,偷男人! 
[双方的吵骂声乱作一团。突然,又有人给骂声敲家什定上了板眼,于是,人们的吼叫便开始有了章法。 
桑树坪村民 陈家塬(哐才哐)日你娘!(哐才哐) 
邻村村民 桑树坪(哐才哐)日你妈!(哐才哐) 
[……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正在对骂着的人们轰地一下向四下逃去。 
[灯光在音乐中渐渐变化。歌声起—— 
五五么好端阳, 
塬上麦子黄。 
收麦么蒸馍馍, 
婆姨进洞房。 
[身穿现代服装的歌队边唱边从舞台纵深走来。 
歌 队 (唱) 中华曾在黄土地上降生, 
这里繁衍了东方巨龙的传人。 
大禹的足迹曾经布满了这里, 
武王的战车曾在这里奔腾。 

穿过一道道曾紧锁的山峰, 
走出了这五千年的梦魂。 
历史总是提出这样的疑问, 
东方的巨龙何时才能猛醒。 

尽管前面有泥泞的路程, 
尽管有多少山峰需要攀登。 
总是这样不断地自问, 
总是这样苦苦地追寻。 
[在歌的结尾处,歌队渐渐向四周散去。 
[灯光随之转换。 


(一) 



[桑树坪村头坡地边。几个公社的估产干部一面饭饱酒足地剔着牙,一面从远处走来。 
刘主任 金斗!金斗唉! 
众估产干部 金——斗! 
[附近传来了一阵儿驴叫。 
李金斗 来哩…… 
[李金斗拉着知青朱晓平从远处跑来。 
李金斗 主任唉,来,来,来。这是咱队里的一点小意思…… 
[李金斗与朱晓平给刘主任、估产干部们送烟、递茶水。 
刘主任 (客气地)这是干啥,这是干啥嘛! 
众估产干部 金斗唉,你这是干啥哩! 
李金斗 你们大老远来,辛苦这半晌,咱桑树坪庄户人心里过意不去呀!主任唉,你可吃舒坦了? 
刘主任 罢咧,罢咧!咱到塬上看看麦去。 
[刘主任和众估产干部向塬上走去,随后围在一起看麦。 
朱晓平 队长,没事我回去了。 
李金斗 唉!娃娃你可不敢走。 
朱晓平 还有什么事吗? 
李金斗 这估产可是咱村的大事,(耳语)估得低咱就能多分几斤几升,估得高那咱就白辛苦一年了!你城里学生娃儿见识广,脑子灵,可得帮我支应着点…… 
朱晓平 我能支应啥事嘛? 
李金斗 你能!你能!你跟我学着点,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哩…… 
刘主任 (在塬上喊着)金斗啊,金斗同志—— 
李金斗 来咧,来咧! 
[李金斗迎向塬上走来的刘主任等估产干部。 
刘主任 金斗同志,祝贺你啊,桑树坪今年的麦不错啊。 
李金斗 罢咧,还将就,还将就…… 
估产干部乙 还叫将就?你看看这麦,粒饱籽大,种地稠得都进不去人哩。这一亩地少说也得打下个…… 
刘主任 二百一! 
李金斗 ……好我的婆唉! 
刘主任 咋? 
李金斗 (笑)这一亩地要是能打二百一,我一口吃下去! 
估产干部丁 那你说能打多少? 
李金斗 叫我说,满打满算也就是一百四五十斤…… 
刘主任 一百四五十斤?!呸!一百四五十斤我也给你一口吃下去! 
[突然,附近又传来了一阵儿驴叫。 
李金斗 (冲着驴叫的方向)该死的畜牲,吃饱了张嘴乱嚎叫!还不快牵回去!(转身对刘主任)我的好主任,塬上这一亩地啥时候收过二百一的麦啊!你也务过庄稼,这地里抛散,场上糟蹋,这天又保不准,说变就变,它哪来的二百一啊…… 
刘主任 不多说咧,二百一就是二百一。走! 
李金斗 我的好主任,你不忙走,咱有话好说,再估一下吧。 
刘主任 (不耐烦地)我说你!……李金斗呀李金斗,年年估产你都是这副熊样子,三升两斗的你争个死死活活,咱都是为上级做贡献哩,又不是集上买东西,由你讨价还价。 
李金斗 主任,你听我说嘛! 
估产干部乙 你个李金斗呀,我到这县里工作十来年了,你想想,就因为你李金斗年年争长争短,你吃的苦头还少?当了二十年的干部,也该有点觉悟了嘛,咋能老是那种小农意识? 
李金斗 (嘟囔地)啥叫小农意识嘛。年年把产量定得这么高,回头让咱和社员咋交待嘛! 
刘主任 李金斗!说话可要注意点儿,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个啥形势! 
李金斗 形势是好,形势是好,全国山河一片红嘛! 
刘主任 形势不仅是好,而且是大好!所以,咱贫下中农就要做更大贡献哩! 
李金斗 是要做贡献,是要掏红心…… 
刘主任 那还有啥说的?走! 
李金斗 好我的各位领导唉,你们也看看,这年年估产,一开口就拔个尖尖,张口就是二百三百,打下麦来,七折八扣,又是“忠字粮”,又是“红心粮”,咱庄稼人还有啥余粮嘛!(越说越激动)娃娃要吃,大人要做活,这些年,说形势一年比一年好,好倒是好,可咱庄稼人辛苦一年,就是连口白馍馍也吃不上,还叫咱农民活不活哩?! 
[众人惊呆了。 
刘主任 (大喝)李金斗! 
[刘主任随手用茶水泼了李金斗一脸。 
众估产干部 金斗唉,你是吃了啥胆哩?! 
[李金斗木然。 
刘主任 (语气稍缓)咱国家大,人多嘛!你有你的难处,谁没有难处?你打的粮,又吃不到我嘴里,你胡说个啥咧! 
李金斗 不敢胡说,不敢胡说,咱庄稼人没有那个胆子,讲理嘛。 
[李金斗边说边从刘主任手中接过茶杯,走向朱晓平。 
刘主任 讲理?……呸!屁讲理!你知道咱一个小小的公社,几千口子人,今年上面定了多少余粮吗? 
朱晓平 啥,麦子还没收,就定下余粮了? 
刘主任 你娃娃家懂个啥!走! 
[李金斗急了,一步冲上前抓住刘主任的衣袖,苦苦地哀求着。 
李金斗 主任,你看看,咱桑树坪啥时候打过二百一的麦哟?你再估一下吧,咱都是乡党,你也给自己落个人缘嘛…… 
刘主任 你拉我干啥?你想打人咧你! 
[刘主任欲推李金斗,李金斗伸手架了一下,被硌痛了的刘主任回手就给了李金斗一个耳光。众村民拥上。李金斗呜呜地哭了起来。估产干部则死拉活拽地和他打哈哈。 
众估产干部 金斗唉,你这是做啥嘛! 
刘主任 年年估产就是这桑树坪最麻缠!走! 
[李金斗哭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赶紧拦住刘主任。 
李金斗 我的好主任,吃完饭再走吧!(转身对朱晓平)娃娃唉,主任要走哩,回去给二婶子说一声,赶紧给估产队弄饭吃。弄好饭吃。 
朱晓平 (怒)喂狗也不给他们吃!(对估产队)不能走!你要说清楚,为什么随便打人! 
[刘主任等一愣。 
李金斗 (对朱晓平)算哩,算哩。咱庄户人还算个人吗?打了也就打了…… 
朱晓平 打人不能白打!(对刘主任)你得给咱队长赔礼道歉! 
刘主任 这娃是干啥的? 
估产干部甲 城里来的知青娃。 
刘主任 噢,造反派啊!……怎么,也想到我们这里来搞造反武斗啊?! 
朱晓平 什么武斗不武斗的,你再打一下给我看看! 
刘主任 我打了你能咋的?! 
朱晓平 你打了还就打了?! 
刘主任 把他给我弄到公社上去!我正要抓一个破坏夏收的典型哩。 
[朱晓平转身从村民手中夺下了一根扁担,向刘主任扑去。 
[几个估产干部冲上前欲撕扯朱晓平,被朱晓平打了回去。 
李金斗 我的好娃唉!为了这几斤麦,要是闹出条人命来,那可就麻缠哩!你要靠山,你有后台,可让我们咋办呀! 
朱晓平 你欺负贫下中农,多吃多占!你长着耳朵去打听一下,我爸爸是干啥的…… 
[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许彩芳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许彩芳 这娃他大在省革委会当大官哩。 
[众估产干部一下都蒙了。 
刘主任 这娃他大是干啥的? 
[李金斗一把将许彩芳推到一边。 
李金斗 我说不敢打哩,这娃他大的官不小,就连地区革委会的头头都得让着几分哩…… 
刘主任 (埋怨地)狗日的金斗,你咋不早说呢?(对朱晓平)好娃呀……(欲上前与朱晓平搭话) 
朱晓平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要是不给咱队长道歉,咱俩今天没完! 
刘主任 好你个李金斗,你让娃娃松手! 
[李金斗赶紧上前似拉非拉地劝解。 
李金斗 好娃唉,松松手吧。估产这数儿主任不是还没定嘛! 
刘主任 就是嘛!这估产的事咱还可以按政策再商量嘛。 
李金斗 (积极地)好娃,松松手…… 
朱晓平 (执拗地)不! 
李金斗 好娃唉!你看在咱一村老小的面上,就松松手吧。 
[朱晓平这才骂骂咧咧地松了手。 
刘主任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李金斗 主任,那你看咱队…… 
刘主任 金斗唉,回去要加强教育哩!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可别想让我给你估下个一百七!(回身对众估产干部)走! 
众估产干部 (转身对李金斗)狗毬的!(簇拥着刘主任下) 
[桑树坪群众不敢相信地围向李金斗。 
众村民 ……多少 ?……多少? 
李金斗 (激动地)一百七……一百七!成咧!总算成哩! 
[村民们沉默了,他们难过地低下了头。 
金财婶 这下可好了!定了粮交了麦,咱这一亩地还能剩下个十斤八斤麦。明年,咱也就不用过春荒哩。 
[群众中有人哭出了声。 
[王志科扛着根木桩从远处缓缓走来。 
李金斗 哭毬咧!连个高兴都不会啊!(说着,自己也抹了把眼泪)乡党们,我李金斗头天晚上就说了,为了咱桑树坪今年的口粮,我今天就是豁出老脸,舍下皮肉,也要为大家伙求下这个情。这下成哩!它比啥都强啊!今年咱全队人的基本口粮提高到…… 
[保娃发现了正默默地站在一旁的王志科。 
保 娃 王志科!你不好好干活儿,跑到这搭来干毬哩! 
[王志科忿忿地瞪着保娃,然后将木桩猛地放到了地上。 
保 娃 嘿!好你个杀人犯!你还不服监管改造哩! 
众村民 走!走! 
李金斗 (呵斥地)保娃!(对王志科)志科啊,今天你也歇下吧。啊? 
[王志科扛起木桩气哼哼地下。 
众村民 口粮多少?多少?! 
李金斗 今年咱全队人的基本口粮提高到三百九十五斤!十六岁以下的娃娃二百。 
[人们欢欣雀跃。“阳疯子”李福林高喊着:“福林娶婆姨啰!”在人堆里跑着闹着,月娃则在他身后追着赶着。 
李金斗 乡党们,今儿这事还得感激咱学生娃哩。福全! 
李福全 在哩,二叔。 
李金斗 今天给咱学生娃记上两天的工! 
妇女们 那你哩? 
李金斗 我的工分就不记哩。 
众村民 咋? 
李金斗 (自嘲地)今天我没弄好,差点把大事给弄坏哩。 
[众人笑。 
李金斗 唉!(对许彩芳)你个木头娃娃愣着干啥?还不快给咱学生娃多煮几个鸡蛋去! 
许彩芳 唉!晓平,一会儿你来拿。(下) 
李金斗 大家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明天等叫上麦客,咱就开镰哩。 
[群众兴高采烈地散去。朱晓平欲下,转身发现一直蹲在一旁抽烟的李金明。 
朱晓平 金明叔,你怎么不回呢?牲口该喂料了吧? 
李金明 好娃,今儿你可给咱村立下大功咧。(起身欲走)他李金斗也真是个精咧,把你个不懂事的娃娃推出来,倒把事办成了……要是你没有个好大呢? 
[朱晓平不语。 
李金明 (唱)小妹子说话哥听着, 
世上的路难走着哩。 
……(哼着山歌下) 
[转台在音乐声中缓缓向左转动。若有所思的朱晓平随转台渐渐隐去。 




[歌队——麦客在音乐声中上场。他们走向转台的四周。 
歌声起—— 
麦客们 (唱)秦川麦黄么漫过塬, 
麦客赶场离了陕甘。 
赶场打从祖上起哟, 
父传子来代代传。 

走哩走哩哟, 
越哟远了; 
眼泪花花飘满了, 
哎哟的哟, 
泪花花把心儿淹了。 
[歌队——麦客们边唱边舞蹈化地逆转台转动的方向走着。身背板胡的榆娃边走边淘气地逗引着枝头上的鸟雀。在歌的结尾处转台停止转动。 
[麦客市场。清晨。几个掌柜的叫麦客上。霸场的从歌队中走出。 
霸场的 话就说到这搭,说不成就是不成!没有三块二,咱死活不割! 
[掌柜的低声议论着忿忿地走到一边。李金斗和朱晓平急匆匆上。 
李金斗 嘿!都大晌午哩,咋还没开市哩? 
众掌柜 金斗来咧!金斗来咧! 
[众掌柜拥上去围住李金斗,和他低声商议着。 
掌柜乙 好,就按你说的办。 
[李金斗缓步走到台中。 
李金斗 开市哩! 
[众麦客一拥而起。 
李金斗 起首喊价的是桑树坪。咱村要二十个割麦的,塬地割一亩一块五,坡地割一亩一块六。 
[众麦客泄气地退回原处蹲下。 
麦客甲 我当是蹦出个齐天大圣,闹半天也是个草猴儿。 
麦客乙 揽着个大劲,放了个哧溜屁。 
[麦客们哄笑。 
李金斗 市上不说闲话,损人的话谁都会说,咱没吃过驴肉,还没听过驴叫唤?今年就这价,割就去,不割就回! 
[霸场的缓缓走向李金斗。 
霸场的 老哥敢起首开价,不像是一般人呀。 
李金斗 那当然。 
霸场的 可这口开得真有点狠。今年麦好,塬地麦稠,坡地难割,三块五都不多。 
李金斗 三块五?好我的天爷唉!你干脆用绳儿把我的脖子勒住吧哩,还让不让我们吃饭? 
霸场的 老哥,三块五可不算多呀。咱在东边就是这个价。 
李金斗 东边西边我不管。咱这搭就是这个价,有给你三块五的地方,你寻去。(说罢蹲到一边,闷头抽着烟。) 
霸场的 (对其他掌柜)各位乡党!这搭有起首开价的,你们也报个价嘛。 
掌柜甲 他出不起你的价,那咱就更出不起哩。 
众掌柜 对咧,对咧! 
霸场的 这就日怪哩!市上有争有抬,今天算咋回事,就他一个人开价? 
李金斗 (得意地)我不是吹,咱出这个价,其他的队还出不起哩! 
霸场的 好!咱办事麻利,我先退一步,三块二! 
李金斗 我说咧,最多一块六! 
[麦客们围在一边议论着。 
麦客甲 怪事情,怎么没人争价抬价? 
麦客丙 我看他们是串通好了谁也不抬价,让咱自己往下哧溜! 
麦客乙 (悄悄地)我看这喊价的有些恶。 
霸场的 罢!咱豁出去了!三元。 
李金斗 …… 
霸场的 日他个狗毬婆姨,咱再让最后一步,二块八!就这价,应了就割,不应咱找别的地方。 
众麦客 (关切地)咋样? 
[李金斗抽烟不语,霸场的不知所措。“知了”聒噪,太阳热辣辣的。麦客们开始慌乱起来了。 
麦客甲 你倒是说个话嘛,都啥时候哩! 
[几个麦客走到一边,商量了一阵。突然围向李金斗,猛地将他举起,想要逼他开口。 
霸场的 (急恼地)我说老哥,应还是不应你也开个口呀,这市上的规矩你也知道,咋能让人自己落价滑坡哩! 
李金斗 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咱不急。麦客有的是,你不割还怕别人也不割? 
[麦客们气愤地扔下李金斗。 
霸场的 (急恼地)你……(猛地冲到一个石磙前,一咬牙将石磙举起) 
李金斗 好我的婆唉!有这大力气挣不下钱,亏了这副好身骨。 
[霸场的无奈地将石磙放下。 
李金斗 我的好兄弟!出门人可不敢耍蛮,实话说了,这麦不割我们吃啥?咱这地方年年麦收就靠你们麦客来帮工;这麦不割,你们又吃啥?不要当你们在东边挣下几个钱,就了不得了。你那地方,谁不知道?我这里的的钱你不挣,回去就怕连口拌汤也喝不上咧!你还想耍蛮? 
霸场的 (愤怒地)你狗毬出口糟蹋人,走,咱场子外面说话去! 
李金斗 (有些颤抖地)走就走,怕你呀还是咋的!(也开始似解非解地脱起衣服来,并嚷嚷这要与霸场的出去练练。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挡住霸场的)等等,(出人意外地)这位后生,请问你家里有几个兄弟? 
霸场的 (一愣)就我一个,咋啦? 
李金斗 算毬的咧!咱不跟独苗苗斗。 
霸场的 咋? 
李金斗 我金斗可不做这种绝人子孙的事咧。来,来,来,你们换个有兄弟的来! 
霸场的 你! 
[一位老麦客走了过来。 
老麦客 算咧算咧,这搭不能跟东边儿比。 
李金斗 (来劲了)这还错不多咧。这样吧,咱的口也别太紧了,我加个狠数——塬地一块七,坡地一块八。要去就去,有这半晌功夫,你麦客怕五块钱都到手了。 
[众麦客面面相觑。 
榆 娃 (嘟囔着)今年麦这么好才出这几个钱,去年不咋样还出二块哩。 
李金斗 (猛一拍腿)好!麦客市上出口收不回,这后生报了两块,咱们应下这个价哩。两块! 
榆 娃 哎,咱可没报价呀! 
[众麦客将榆娃拉到一边,埋怨着。 
老麦客 娃娃呀,麦客市上可不敢随口说价,这一出口可就收不回来了。 
李金斗 罢咧!咱嘴也别太狠喽,你们就误了这大工夫,我再加一毛,二元一咋样啊? 
[众麦客沉默不语。 
老麦客 我看这价错不多少咧,就应下吧,咱多出点力,多割几亩也就挣回来哩。 
霸场的 (无奈地)那,咱就应哩。 
李金斗 好,定秤! 
[麦客散开。李金斗和朱晓平在人堆里左挑右选。被选中的麦客站到一旁,榆娃想挤过去,被李金斗一把拦住。 
李金斗 好我的麦客娃,我不是不让你挣这份钱,你身子骨嫩,咱那搭可是苦活路,累塌了你身子,这一辈子可就麻搭了。 
[榆娃伤心地走到一边,霸场的呼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霸场的 你欺人太甚!刚才你欺行霸市,这会儿你又挑挑拣拣;告诉你,不要这个我们都不去! 
[众麦客齐声呼应。朱晓平忙把李金斗拉到一边。 
朱晓平 队长,让他去吧! 
李金斗 不成,我挑人干活,又不是找这傻后生摆着看模样! 
老麦客 我说乡党,今天这事你也做得太绝了,有你这样喊麦客的吗?我活了这大年纪,年年赶场当麦客,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都是做活挣饭吃,谁都作难,人要把事做绝了,保不住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李金斗 好!好!咱不多说哩,有你老哥这句话,就是瞎子瘸子咱也搭上了!(转身欲走) 
老麦客 等等!(指霸场的)他咧? 
李金斗 (瞟了他一眼),塬地一块五,坡地一块六,要去,只能这个价! 
[霸场的气恼地蹲到一边。 
老麦客 兄弟,走吧!不去你今天吃啥? 
霸场的 (忍气吞声地)唔! 
麦客丙 上——路——哩——! 
众麦客 上——路——哩——! 
[欢快、喜悦的音乐骤起,麦客们迅速跑向转台的四周。转台向右缓缓转动。 
[歌队——麦客们在音乐声中舞蹈化地逆转台转动的方向走着。 



[桑树坪村头。朱晓平匆匆跑到崖畔对村子里喊着。 
朱晓平 麦——客——进——村——啰! 
[随着转台的转动,一群兴高采烈的姑娘、媳妇在音乐声中争先恐后地窜出各家的窑洞,唧唧喳喳地向村头涌去。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许彩芳也随着热闹的人群跑向村头。 
[转台停止转动。 
[村头——麦地。麦客的到来给偏僻的桑树坪带来了活力和生机,一向闭塞的小山村顿时沸腾起来了;麦客和村民们欢快地舞着。许彩芳和几个姑娘媳妇抢过了榆娃不留神掉下的羊肚头巾,围着他舞蹈化地戏耍着。 
李金斗 开——镰——啰! 
[麦客和村民们在音乐中又骤然变化成舞蹈化的割麦场面;他们此起彼伏,粗犷而强悍地舞着。原先看上去似乎挺清秀的榆娃,此刻使出了一手麻利的“跑镰”。他挥镰自如地跑在了队伍的前面;转而,他又挑头甩开了腔子。 
榆 娃 (唱)对面那片树林, 
藏在我的心哧! 
她是我生命中, 
跳动的灵魂! 
…… 
[转台随着歌声缓缓向右转动。 
[榆娃和割麦的人们徐徐隐去。 
[许彩芳正躲在崖下侧耳偷听榆娃那让人心醉的歌声。李金斗突然气哼哼地走来,他不由分说地拽走了许彩芳。 
[灯光在渐渐隐去的歌声中转换。 



[村头官道上,保娃窑前。李金斗骂骂咧咧地逼着许彩芳向保娃家走去。 
李金斗 走!走啊你个死女子!祸是你给惹下的!你还想让我用八抬大轿把你抬了去呀还是咋的! 
[许彩芳干脆蹲在地上不走了。 
李金斗 你个狗毬的东西!你男人死了才几天啊你就这么胡毬折腾!勾引人公社的拖拉机手不说,连个公社上的脑系(意指领导)你也敢相跟着骚情!天天让人这左邻右舍的上门吐口水,跺着脚地骂,你让你大这张老脸往哪搭放! 
许彩芳 (不服地)那不怪我!都是他们往我身上泼(音豁huo)的脏水。 
李金斗 (更火了)放你先人的馊屁啊!头年麦收前你和那个外乡来的布客骚情私奔,也是人家泼下的脏? 
许彩芳 …… 
李金斗 走!你少给我犯倔,今天你要不给保娃赔下这个情,你就别想再有个安生! 
许彩芳 我为啥要给他赔情?他骂我,吐我,我才还了一句,就要给他赔情? 
李金斗 (恼怒地)今儿后晌要不是你挑拨着他媳妇跟他干仗,他会找上门来吐口水,还跺着脚骂了半晌? 
(脱鞋欲打)你要不去,少不了又挨一顿打。 
[许彩芳委屈地哭了起来。 
李金斗 哭啥哩!你再不去我就…… 
[李金斗举起鞋,许彩芳一下就往保娃家逃了过去。 
李金斗 死女子,这不就完了!我看你是属牛的不打不动地方。(转身对窑内)保娃!保娃! 
[保娃内应。 
李金斗 (对许彩芳)回头跟人好好说。(缓缓下) 
[保娃擦着手从窑里钻了出来。 
保 娃 (向四周看看)谁?谁叫我哩? 
许彩芳 (呼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是我! 
保 娃 (被吓了一跳)你?……刚才咋听着像是你大的声咧? 
许彩芳 (挖苦地)那是他喂养你的时间长了,所以你听着他的吆喝顺耳呗! 
保 娃 (准备往回走)你,你这是啥意思? 
许彩芳 没啥意思,应着你的话呗! 
保 娃 应着我的话咧?唉,你分明骂我是牲口嘛,你个烂嘴断舌的骚女子! 
许彩芳 (尖刻地)哟,我们哪敢啊?你是个清白汉子,村上的民兵队长!从来不跟女子搭话,夜里也不在你婆姨奶上歇乏…… 
保 娃 (愠怒地)你个狗毬东西!你……你到底干啥来了你? 
许彩芳 送上门来挨打,省得你老跑咱家去帮着掌棍儿,怪伤鞋的! 
保 娃 (猛地脱下鞋)你个狗毬操的!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远处传来了保娃媳妇的吆喝声:“保娃保娃!快来接我一把!” 
保 娃 来哩…… 
[保娃媳妇背着一捆柴草,哼着秦腔从坡上走来。 
保娃媳妇 (唱)盼星星那个盼月亮, 
只盼着深山出太阳。 
…… 
[保娃穿上鞋刚想上前应话,躲在一边的许彩芳猛然脱下上衣,露出穿着小兜兜的上身,从后面一下捂住了保娃的嘴,保娃猝不及防一下被她抱住了就往窑洞门口拖。 
保娃媳妇 (秦腔念白似的)保娃,你做啥呢唏? 
[许彩芳见保娃媳妇,赶紧推开保娃。 
许彩芳 (边从地上捡衣服,边装作嗔怪的样子)你看你性急的样子,要想亲嘴也不找个地方…… 
保娃媳妇 …… 
保 娃 (有口难辩)你,你看刚才不是她抱住了我,是我抱住了她……不,不!是我抱住了她,不是她抱住了我……唉! 
[保娃媳妇恶狠狠地盯着保娃和许彩芳,突然,她将一大捆柴扔向保娃。 
保娃媳妇 我不活哩!不活哩!你个没皮没脸的保娃,大白天里做个这号事!你说你和她清白,今天可叫我见着了。咱不活哩! 
[保娃刚推开柴草捆站起来,一下又被他婆姨撞进了窑里。起了蛮性的保娃操起一根巨大的擀面杖冲出窑来。 
保 娃 好你个死婆娘,看我不打日塌了你! 
保娃媳妇 你跟个骚货胡混,我不活了呀…… 
[保娃一把将保娃媳妇推进窑里去,窑里顿时传出一片打闹声。 
许彩芳 (幸灾乐祸地)打!往死里打!打死你媳妇我跟你过! 
[突然,保娃拿着擀面杖冲了出来。 
保 娃 你个骚货往我身上泼脏,看我不砸烂你毬的狗头! 
许彩芳 (毫不畏惧地)你敢!只要你敢动我一下皮肉,我就到县上去告你个糟蹋女人! 
保 娃 你…… 
许彩芳 你婆姨也见着哩!牢里不让你蹲上三年才怪呢!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几回帮着我大和仓娃收拾我,今天也叫你去尝尝害人的滋味儿,看你们还敢欺负人不! 
[哑口无言的保娃愣了半天,一扭身钻回了窑里。 
[崖畔上传来了女人和娃娃们的叫骂声: 
烂女子,骚婆娘, 
见了男人就上炕。 
勾人的魂儿, 
克夫的样儿, 
杨贵妃转世是祸殃! 
[许彩芳毫不屈服地与女人、娃娃们对骂着,并想拿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于是,她也唱了起来—— 
许彩芳 (唱)东风吹, 
战鼓擂, 
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不是人民怕美帝, 
而是美帝怕人民…… 
(然而,她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屈辱,失声哭了起来) 
[转台向右移动。 
[许彩芳抽泣着向左方的斜坡小径走去。 



[唐井边。榆娃坐在井边正拉着板胡。许彩芳从远处走来,渐渐被琴声吸引住了。“阳疯子”李福林木讷地扛着一柄麦秸叉从另一边走来,他傻呆呆地靠近榆娃,双眼死盯着他手中的板胡。 
榆 娃 (对李福林笑着点点头)喝汤哩? 
李福林 (傻呆地)嘿嘿…… 
[突然,李福林放开了嗓子粗声大气地吼了起来。 
李福林 (唱)哥哥十八走了甘州, 
领回个婆姨叫秀秀。 
秀秀今天一十六, 
好模样里她属头。 
…… 
[许彩芳善意地走到李福林身边。 
许彩芳 (劝说地)福林,不疯闹了,赶紧回家去。 
李福林 (呆傻地模仿)赶紧回家去!嘿嘿…… 
[突然,李福林扑向许彩芳疯叫了起来。 
李福林 (呆傻地)要婆姨哩!要婆姨哩! 
许彩芳 (制止地)福林!不疯闹哩…… 
李福林 (模仿地)福林!不疯闹哩! 
[李福林说着就上前去撕扯许彩芳,许彩芳一面躲闪,一面惊恐地喊叫了起来。 
许彩芳 月娃!月娃…… 
[榆娃上前欲劝阻,但却被李福林推到了一边。正当他们闹得不可开交时,月娃闻声匆匆赶来了。 
月 娃 (制止地)哥!哥唉!彩芳不是你的婆姨…… 
李福林 是我的婆姨!哥要婆姨哩!(说着推开月娃又疯闹了起来) 
月 娃 (大声急叫)哥唉…… 
[李福林突然呆傻地站着不动了。月娃伤心地扭头跑到一边哭了起来。 
李福林 (不知所措地)……妹妹!妹子!哥哥不要婆姨哩,妹子不哭哩…… 
[李福林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用核桃壳制成的小转转玩具,拉扯着逗着月娃。但月娃依然伤心地哭着。李福林急了。 
李福林 妹子不哭,哥打咧!哥打咧!哥这一辈子也不娶婆姨了……(残酷地打着自己) 
月 娃 哥唉!不疯闹哩。你要婆姨,咱大咱妈给你寻。为了你的事,咱大咱妈把心都操碎了。咱妈说了,就是吃不上,喝不上,也不能让你寻不下婆姨…… 
[李福林木讷地听着。 
月 娃 哥唉,咱回吧。 
[李福林站起身来,扛着麦秸叉大声地吼着山歌走了。 
月 娃 (懂事地)彩芳姐,没吓着吧? 
许彩芳 没啥,你回吧。 
月 娃 唉。(匆匆下) 
许彩芳 小麦客! 
榆 娃 啊? 
许彩芳 谢谢,刚才多亏有你…… 
榆 娃 这算啥事,还用你谢?噢,这位大姐,你没事吧? 
[许彩芳突然笑了。 
榆 娃 你笑啥? 
许彩芳 咱笑你也不问一声我有多大了,开口就叫咱大姐。 
[榆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许彩芳 小麦客,后晌在塬上挑头甩腔子的是你不? 
榆 娃 (羞怯地点了点头)唱得不好。 
许彩芳 (天真地)好咧!咱村上的人都说你唱得好哩! 
榆 娃 …… 
许彩芳 小麦客,你叫个啥? 
榆 娃 咱叫榆娃,榆树的榆。 
许彩芳 榆——娃…… 
榆 娃 ……刚才,那后生是咋回事啊? 
许彩芳 他叫福林,是咱村上的“阳疯子”。 
榆 娃 “阳疯子”? 
许彩芳 对咧,就是花痴病。说来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后生,就为了家里穷,把婚事给耽误了,快三十的汉子了还说不下个媳妇,这心里憋闷着,憋出一场病来。一犯病,见了女人就追就赶……唉,也是怪可怜的。 
榆 娃 …… 
许彩芳 小麦客,你看我干啥? 
榆 娃 (猛地收回神)没,没啥…… 
许彩芳 小麦客,噢,榆娃,你多大了? 
榆 娃 二十。 
许彩芳 噢,那你家在哪搭住着呢? 
榆 娃 平凉。 
许彩芳 (若有所思地)平——凉……(忽然地)你们那搭有山没有? 
榆 娃 没有山,我们那搭一马平川跑死马哩! 
许彩芳 (无限向往地)真的? 
[许彩芳走到井边摆弄着井绳。 
许彩芳 你有家吗? 
榆 娃 (未思索地)有哩。 
许彩芳 (意外地)啥?你有家了? 
榆 娃 啊,咱家有大有妈、弟弟妹妹……(突然悟过来了)你,你说的是个啥家呀? 
许彩芳 我是说……你自己的…… 
[榆娃默默地摇了摇头。 
许彩芳 那你咋不成个自己的家呢? 
榆 娃 咱家穷,我妈眼睛又瞎哩…… 
[李金明哼着山歌从远处走来。 
李金明 (唱)太阳下去哟, 
么哟下了, 
想起我的妹子哟, 
哎哟的哟, 
急慌慌把路走错了。 
…… 
[许彩芳听见人声,一扭身就跑了。 
榆 娃 老伯,您打水啊? 
李金明 嗯。 
[榆娃赶紧接过李金明手中的水桶,忙着替他打水。 
李金明 是来割麦挣钱的? 
榆 娃 对咧。 
李金明 好。 
榆 娃 老伯,刚才那女子她是…… 
李金明 她叫彩芳,是他金斗的大儿媳,十二岁上那年她从山外被卖到这搭,做了金斗的干女子。眼下叫干女子,其实,也就是个童养媳。好容易熬到十七岁和她男人满娃合房成下了亲,可谁成想,还不出半年,她男人干活栽到沟里,就…… 
榆 娃 这么说,她是个寡妇? 
李金明 嗯。那李金斗怕她守不住,又把她收做干女子哩…… 
榆 娃 这是个啥意思? 
李金明 啥意思?谁不知道他李金斗精哩!还不是想让彩芳娃转房嫁给他的二儿子仓娃,好省下几个钱嘛! 
榆 娃 转房亲? 
李金明 对咧。那仓娃打小就落下了个“柳拐子”病,能吃,不能做的,她彩芳咋能应下呢?俗话说:酒肉朋友,米饭的夫妻么…… 
榆 娃 那她为啥不跑呢? 
李金明 跑?不跑不打,不打不跑。唉!小麦客,我说你打问这做甚哩? 
榆 娃 没啥……老伯,你们这搭的井真深啊! 
李金明 好我的麦客娃,光是个深?这井可是有年头哩!它是咱唐太宗皇上李世民留下的泉井,叫个“酩泉”。头年“破四旧”那会儿,省上来人左看右看,说这可是个不能砸的“宝物”!临走,还让咱好好看顾着哩,看样子,这唐井…… 
[李金明发现榆娃跑了神,正呆呆地望着许彩芳远去的地方。李金明微微一笑,提上水桶走了。 
榆 娃 …… 
[远处传来李金明的山歌声—— 
高高塬上一口井, 
先人留下到如今; 
要问井深有多少, 
一十六丈没有个尽。 
[灯光渐暗。 



[桑树坪村饲养棚前的空场上。 
[灯光在越来越热烈的锣鼓声中推亮。 
[虽说已是傍晚,但是场地上的汽灯却把四周照得跟白天似的。场地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桌子后方的两旁分别坐着“打鼓佬”和琴师们,他们的鼻梁上清一色地戴着一副“石头镜”,显得古色古香。方桌前后,团团围着村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保娃、李福贵哥儿们几个抡圆了胳膊打了一通赶场锣鼓后,便歇了下来。这时,李金斗叼着个烟袋锅悠悠然地走到了麦场中间的方桌后。 
李金斗 各位乡党们!今天,咱村上的麦收工作也就算完毬的了。刚才收工的时候呢,几个后生跟我嚷嚷说要唱戏耍,按说今年这光景嘛,也是该好好耍耍。可这几年搞运动哩,因此上这“四旧”迷信的老戏是唱不得了。但是,今天晚上,咱就冲着今年的丰收,也唱它一回老戏,串它一次“四旧”,晚上回去大家自己掏肠子好好洗洗!下面,咱先丢一板《芙奴传》!我唱小姐陶芙奴。 
[“打鼓佬”们娴熟地敲起了上场锣鼓。 
[李金斗扮旦角走到场地中间亮相。 
李金斗 (白)呀——(唱) 
山坡上草青青花香醉人, 
惹得我小女子怀里藏春。 
众村民 (乱嚷)金斗是沙沙腔子,不对路!下去!换人哩! 
李金斗 闹毬咧!咱还没露绝活儿哩。(对琴师们)来,不管个狗毬的! 
[几个性急的后生上来,把李金斗推了下去。 
众村民 小麦客,唱胥埙吧! 
榆 娃 成。我唱胥埙,那谁来扮陶芙奴? 
许彩芳 (大胆地)我来! 
[众村民觉得意外,但也就安静下来了。 
榆 娃 (开场白)古今往来乐事,人间胜景无穷。莫负风花雪月,消磨春夏秋冬。节义纲常伦理,忠良贤孝奸雄。今宵演唱画堂中,离合悲欢劝奉。 
[榆娃在音乐中迈着台步走到场子中间。 
榆 娃 (唱)携玉笛上东楼把画帘高卷。(白)呀!好一座精巧玲珑的小园呀!那,那,那红榴花下,翠柳丛中,有个荷衣女子,怀抱琵琶,穿花拂柳而来,她不是陶芙奴姑娘又是谁呀!哟,人呢?(看科)啊,从假山背后过桥来了!(唱) 
她抱琵琶过小桥且走且弹。 
[许彩芳扮陶芙奴做过桥科。 
许彩芳 (唱)为春愁抱琵琶弹曲消遣, 
瞒过了高堂上一双椿萱。 
信步儿过小桥忽有所感, 
将心事付流水慢挑琴弦。 
榆 娃 (唱)她此曲“琥珀匙”暗含幽怨, 
我不免横玉笛和她一番。 
许彩芳 (白)是谁人和琵琶吹弄玉管?呀—— 
[“芙奴”激动地抬头,恰与“胥埙”视线相触,榆娃与许彩芳彼此直勾勾地盯着,眼里都闪动着异样的光…… 
[灯光在音乐中渐渐转换。 
[许彩芳和榆娃逆向缓缓走上往右转动的转台,他们沉浸在回忆之中。 
许彩芳 榆娃,你就带我走吧,走得远远的! 
榆 娃 (冲动地)彩芳!……不,咱不能,咱娶不起你啊…… 
许彩芳 不用你娶,不用你娶!我跟你走! 
榆 娃 我……我养不起婆姨。 
许彩芳 榆娃,你好好看看,我许彩芳自小泡在苦水里,出娘胎咱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不怕苦,不嫌穷,只要你把我好好当个人待,咱就是拉着棍棍跟上你要饭,那,那也是甜的呀! 
榆 娃 彩芳!……等收罢麦,咱就一搭里回平凉! 
许彩芳 榆娃! 
[一对象征爱情的男女青年,在许彩芳与榆娃身后的某块光区内舞着。歌声起—— 
抓住胳膊端起了手, 
搬转肩头亲上一口。 
蛤蟆口灶火烧干柴, 
越烧越热难分开手。 
[舞蹈者在歌的结尾处渐渐隐去。 
[许彩芳和榆娃的周围忽然出现了一个闪动着的光环。灯光转换。闪动的光环骤然变成了桑树坪愤怒的火把。桑树坪村民已将许彩芳和榆娃团团围住了。 

[村口某处。 
众村民 打! 
李金斗 打!给我往死里打!看他个狗毬的麦客还敢不敢偷婆娘! 
[棍棒呼啸着,凄厉可怖。榆娃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李金明 不能再打了,他晕死过去了! 
李金斗 把他给我拉出来! 
[保娃等几个后生将榆娃架了出来,扔到地上。 
保 娃 (自语地走上前)装得倒像啊。 
[朱晓平从人堆中走了出来。 
朱晓平 队长,不能这么打人! 
保 娃 抓住偷婆娘的人,打一顿算是轻的! 
李金斗 少噜苏!接着打!在桑树坪这块地方,我说了算! 
李金明 金斗!再打可要出人命哩! 
[众村民一愣。 
李金斗 (骂骂咧咧地)狗毬的!今天算便宜了他。去!把个死女子给我弄出来。 
[几个婆姨气势汹汹地将五花大绑的许彩芳推了出来。 
李金斗 (命令地)走,跟我回去。看我回去咋整治你! 
[李金斗说罢扭头就想走,忽然他发现许彩芳没有跟他走,而正在向榆娃走去。李金斗赶紧上前挡住许彩芳的道儿。 
李金斗 (恶狠狠地)回去!(见许彩芳不理睬)回去! 
许彩芳 (声音很轻但气势逼人地)你不要挡我的路! 
李金斗 我是你大,你给我回去! 
许彩芳 你不是我大,你姓李,我姓许!你给我站到一边去! 
李金斗 回…… 
许彩芳 (恶狠狠地)闪开!让我过去! 
[李金斗不由得一闪身子,许彩芳忍痛挪动着步子走向榆娃。 
[李金斗突然醒悟过来了,他一头栽到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李金斗 我可怜的满娃唉!你也不想想你可怜的大,你咋走在大的前面啊!天爷呀,想当初我花了二十斤的苞谷才给你换下了个媳妇,我李金斗为你辛苦了一辈子,到头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你咋就忍心绝了我这一门呀……(他在地上爬着、滚着,一会儿用拳头砸着地,一会儿又用头撞着地)…… 
天爷呀,天爷呀!你就为咱金斗开开眼吧,这世道还有没活路了…… 
[众村民抹着眼泪儿把李金斗扶回了村子。人们散去,只留下李金明、朱晓平、许彩芳和榆娃。朱晓平给许彩芳松了绳子,许彩芳扑到榆娃身上。 
许彩芳 (低声呼唤)榆娃!榆娃!都怪我,都怪我呀! 
李金明 彩芳娃,他的腿给打坏了,得赶快上药。你守着,咱和学生娃这就回村取药去。 
许彩芳 唉。你们可要快点啊! 
[李金明、朱晓平匆匆下。许彩芳继续呼喊着榆娃。 
许彩芳 榆娃,榆娃!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呀!彩芳守着你呢。 
榆 娃 (渐渐苏醒了过来)彩芳…… 
许彩芳 (给榆娃揩着身上的血迹)小麦客,你不后悔吗? 
榆 娃 不后悔,打死咱也不悔! 
许彩芳 小麦客,疼吗? 
榆 娃 不疼,妹子。 
许彩芳 咱疼,咱心尖上疼哩! 
榆 娃 妹子,不哭。咱的伤不重,你搀着我,咱能走回平凉去。等伤好了,哥还给你甩腔子哩。 
许彩芳 哥! 
榆 娃 妹子…… 
[朱晓平拿着药匆匆地上。 
朱晓平 (喘吁吁地)彩芳,不好了,你大要用队里的名义,把榆娃送到公社学习班去,说他是“拐骗妇女”, 
金明叔正跟他们讲理呢。 
许彩芳 …… 
榆 娃 彩芳,不怕,咱告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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