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为什么髓脑产生了意识
前面说感觉是神经的综合效应，相应地在此我们说意识是髓脑的综合感觉。
先回放一下，效应是怎样提升到感觉的（见下图）。第三章探讨过，各种效应信息经神经组织接收、收集，整合加工为神经电化学信号，这就是感觉。是神经，将动物从效应层次提升到感觉层次。
接下来，看看髓脑怎样将感觉提升到意识的（见下图）。由于当前动物界里仅脊椎动物有髓脑，因此接下来的探讨范围聚焦于此。
通常，意识包含知、情、意即情感、认知、意志三部分。下面以脊椎动物如何形成情感意识为例，看看意识是怎样诞生于髓脑的。情感，可以从字面上理解为感觉和情绪的综合：在感觉上综合添加一些情绪，就是情感。
感觉产生于动物神经已经很清楚了，那么情绪是怎么产生的呢？或者说为什么髓脑有了情绪，并与感觉综合起来产生出情感了呢？
“魔术”，就发生在髓脑对感觉信息的处理步骤和处理方式里。先说处理步骤。奥秘就是上一章结尾提到的、髓脑处理感觉信息的第四步：神经电化学信号都会被髓脑复写、储存、调用。再说处理方式。没有髓脑的动物，由神经细胞、神经节或脊髓，整合加工并输出神经电化学信号；有髓脑的动物，由脊髓或髓脑，整合加工并输出神经电化学信号。
当脊索动物还没有髓脑的时候，比如原索动物，它们的感觉细胞收集到的信息，都交由脊髓和脑泡处理。脊髓按节段处理这些信息，形成神经电化学信号——感觉。此时动物躯体收到的是反射性行为指令。此时，包括原索动物在内的无脊椎动物的感觉是短暂的、简单的；行为指令是反射性的；过程中的神经电化学信号也不会被再次调用。总之，体现在行为上，就是无脊椎动物的行为有明显的反射性、因果性。轻刺无脊椎动物的左边，它就一定往右边避让，它不会去想你干嘛老是刺它的左边。就好像你老是刺它的左边，它似乎也不生气，因为它没有情绪。此时无脊椎动物展现的行为是本能的、无脑的、无意识的，看不出“有意为之”的迹象。
海鞘就是原索动物（见上图），其幼体甚至有一点点脑泡，它随波逐流，找到理想生境后就下沉海底，开始附基营固着生活。一旦固定好，海鞘会做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消化掉正在发育的脑泡。吃掉自己的脑子，真够狠的！可见，有些无脊椎动物根本不需要脑，更不需要情感、认知和意志。
而脊椎动物对感觉信息的处理，出现明显改变：脊椎动物的感觉细胞收集到的信息，都交由脊髓或者髓脑处理。正是这一改变，带来了质变。此时存在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感觉信息只交由脊髓处理而不经过髓脑，称之为不过脑模式。
不过脑模式，与刚才介绍的海鞘的处理方式和处理结果是一样的。此时，脊椎动物的感觉也是短暂的、简单的，行为指令也是反射性的。以膝跳反射为例。假设有人偷偷地（请注意是偷偷地）轻叩你的肌腱，这个（刺激）信息快速传导到脊髓，脊髓处理后经神经回路迅速输出一个神经电化学信号，你的身体如肌肉按信号指令（兴奋）行事：收缩股四头肌、小腿急速前踢。
此时，按下暂停键的话。可以看到，你会产生感觉——叩击的触觉和痛觉，也会有相应的行为（反射），但你不会产生情绪，这一刹那间你根本不会有喜怒哀乐的情绪。此时你有感觉，但因为没有情绪综合进来，因而你不会有情感。
再取消暂停键。极短的时间内，你就会启动人脑参与这个过程，你会调用此前已经存储于人脑里的神经电化学信号，对这一刺激进行整合加工，然后由人脑经神经回路输出一个整体性的、综合性的神经电化学信号，你的身体会按新信号指令行事。叩击你的人，如果是个猥琐的同性，你调用的是有关猥琐同性的愤怒神经电化学信号，那么你的面部肌肉就会扭曲、眼轮匝肌就会后缩——你看起来就怒目而视；如果是个迷人的异性，你调用的是有关迷人异性的暧昧神经电化学信号，那么你的面部肌肉就会放松、眼轮匝肌就会前覆——你看起来就笑眯眯的。很显然，取消暂停键后，由人脑调用的愤怒或暧昧的情绪参加了进来，情绪和叩击感觉一综合，情感就产生了。
情感是一种意识，情感诞生了，意识也就诞生了！意识属于心智，此时心智当然也诞生了！
髓脑是意识产生的生物基础，髓脑对感觉的处理发生了质的提升：各种感觉信息输入髓脑，髓脑整合加工为神经电化学信号，这就是意识。感觉信息交由髓脑处理时，才会质变为意识。
如果说，感觉是动物神经活动的结果的话，那么意识就是脊椎动物高级神经活动的结果。因此，意识可以理解为经过髓脑处理之后的综合感觉，意识就是髓脑综合处理感觉时形成的神经电化学信号物质。
诚如上述，无脊椎动物无髓脑不具有意识，它们的行为是因果性的、反射性的。而脊椎动物有髓脑具备意识之后，它们的行为就不是反射性的，而是综合性的；不再是因果性的，而是具有随机性。
例如，如果拿针去扎脊椎动物的左边，它们就不像无脊椎动物一定往右边避让那样，而是可能往右边避让也可能向左边反击等等。如果你老是扎它们的左边，它们就不像无脊椎动物那样不生气，而是肯定会生气的（见上、下图），因为它们已经有了情绪。
复盘来看一看第二种情况。感觉信息不是交由脊髓而是交由髓脑处理，称之为过脑模式。
此时髓脑接收到感觉信息后，会同时调用髓脑里存储的神经电化学信号，和感觉信息一起整合加工。完成这些步骤后，髓脑会形成一个整体性的、综合性的神经电化学信号，这个新信号包含了感觉内容和情绪内容，它给动物带来了情感。这个新信号经神经回路下达，动物的躯体会按其指令行事。此时脊椎动物就不是产生短暂的、简单的感觉，而是产生持续的、复杂的情感；此时的行为指令就不是反射性的，而是整体性的、综合性的。
这有点复杂，还是以膝跳反射为例，详加说明。
假设有人邀请你（请注意不是偷偷地）做膝跳反射实验，多次轻叩你的肌腱，这些感觉信息快速传导到你的人脑。人脑接收到这些感觉信息后，会同时调用人脑里存储的神经电化学信号，有可能是愉悦的、厌烦的、愤怒的等，这取决于当时的情境。如果实验报酬可观，轻叩你的人又是个迷人的异性，你调用的可能是愉悦；如果实验没有报酬，而且环境糟糕，你调用的可能是厌烦；如果实验没有报酬，环境糟糕，而且轻叩你的人是个猥琐的同性，你调用的可能是愤怒。你的人脑将输入的感觉信息和调用的情绪信息整合加工后，形成一个整体性的、综合性的神经电化学信号，这个新信号包含了感觉内容和情绪内容，它给你带来了情感，可能是愉悦、厌烦、愤怒。和简单的、短暂的感觉不同，情感是复杂的，而且还能持续一段时间。与此同时，你的身体当然也会按这个新信号的指令行事。
至此逐渐接近真相了。脊椎动物有没有情感？脊椎动物的感觉活动是否形成情感？取决于对感觉信息的处理方式：当完全由脊髓处理感觉信息即不过脑模式时，只有感觉没有情绪因而没有情感，此时脊椎动物的行为看起来就是无情的、本能的、不过脑的、无意识的；当由髓脑来处理感觉信息即过脑模式时，髓脑会调用情绪，此时脊椎动物既有感觉也有情绪因而就有了情感，其行为看起来就是有情的、后天的、过脑的、有意识的。
先拿脊椎动物中演化地位较低的鱼类举例。钓友们都知道，没有咬过钩的饥饿的鱼，看见肥美的饵料会猛扑上去，一口咬住。此刻支配鱼的是脊髓，此时鱼只有饥饿的感觉没有情绪因而没有情感；如果旁边刚好有一条小鱼，它会无情地把小鱼冲走，其行为看起来是无情的、本能的、不过脑的、无意识的。如果是脱过钩的饥饿的鱼，即使是再肥美的饵料，它也不会猛扑上去（见下图）。此刻支配鱼的是鱼脑，此时鱼有饥饿的感觉也有了怀疑的情绪因而就有了情感；如果旁边刚好有一条小鱼，它甚至会“礼让”小鱼先去咬一咬饵料，其行为看起来就是有情的、后天的、过脑的、有意识的。个别钓友可能会跳起来反对说，脱过钩的鱼一样会猛扑上去，一口咬住。的确会有这种情况，这涉及到鱼的瞬间记忆。因为鱼脑还不够发达，鱼的瞬间记忆只有3-7秒，它很健忘。
当然，情感也是有发展阶段的，有其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发展过程。在意识概念中，以髓脑作为划分“鸿沟”是靠谱的。没有髓脑的动物，一点情感意识都没有，而且都是冷血（变温）动物。有髓脑的脊椎动物，才开始具有情感。鸟类、哺乳类的髓脑相当发达，它们还是温血（恒温）动物的代表，它们的情感逐渐丰富起来。髓脑越不发达，情感意识就越稀薄；髓脑越发达，情感意识就越浓郁。
因为鱼类在脊椎动物中演化地位比较低，又是冷血动物，说鱼具有情感意识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了。如果拿演化地位较高的温血动物狗来举例，估计很多人就能接受了。
养过狗的人都知道，饿狗嗅到鲜美的碎肉饼，也会猛扑上去，一口咬住。此刻支配狗的是脊髓，此时狗只有饥饿的感觉没有情绪因而没有情感；如果旁边刚好有一条小狗，它会无情地把小狗冲走冲倒，其行为看起来是无情的、本能的、不过脑的、无意识的。人们把狗的这种行为，称为本能护食行为。如果狗主人大喝一声，或者这条狗曾经因此“吃过大亏”，即使是鲜美的碎肉饼，它也不会猛扑上去。此刻支配它的是狗脑，此时狗有饥饿的感觉也有了怀疑的情绪因而就有了情感；如果旁边刚好有一条小狗，它甚至会“礼让”小狗先尝一尝，其行为看起来就是有情的、后天的、过脑的、有意识的。
最后，拿狗和演化地位最高的人再举一例。你和宠物狗拥在沙发上享受静谧时光，假设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歌声，你和狗都会有反应：狗听到声音，它是用脊髓去处理这个声波刺激，因而它只是本能地耳尖微动就接着静谧去了，没有任何情感；你听到歌声，这首歌恰好是你的最爱，你不仅用脊髓去处理这个声波刺激，你还调动人脑里的情绪去参与处理，因而你耳朵大动，还情感喷薄以致泪流满面。又假设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狗粮味道，你和狗都会有反应：你闻到气味，你是用脊髓去处理这个气味刺激，因而你只是本能地鼻翼微蹙就接着静谧去了，没有任何情感；狗闻到气味，这款狗粮恰好是它的最爱，它不仅用脊髓去处理这个气味刺激，它还调动狗脑里的情绪去参与处理，因而它鼻翼偾张，还急不可耐以致汪汪大叫。
总之，处理感觉信息有过脑和不过脑两种模式。那么，到底有多少感觉信息是过脑的呢？据测算，绝大部分感觉信息是不过脑的，只有不到10%的感觉信息会交由髓脑处理。划重点来说，就是绝大多数感觉信息都是不过脑的直觉，只有不到一成的感觉信息会被过脑地、综合地处理为意识。
还有，不论是否过脑，在此过程中的感觉神经电化学信号，都会送给脊髓或髓脑复写、储存，以备日后再次调用。这些存储的感觉神经电化学信号，经过髓脑复杂的生化活动，日夜不停的整合加工，最终成为意识存储起来。刚才提到的情绪，就是髓脑的存储物之一。所有这些储存物，同时还是记忆、学习、梦、知识、灵感、精神、意志、信仰、道德、文化、审美等一切心智的源头活水。
意识诞生了，那意识与感觉、效应是什么关系呢？下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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