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1月10日刊 | 总第3781期
答：向科技界的产品经理靠齐，不仅要选好产品，还需向影视公司圈出重点，想好卖点，规划改编点。最近，首届中子星·小说月报影视改编价值潜力榜发布会在京举办，活动总策划陈宇（编剧作品：《坚如磐石》《满江红》）在台上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配合PPT，推介了入选潜力榜的十部作品。它们分别是：短篇小说《夜游神》《鸟投林》《牧羊人失踪案》《九三年》《去未来购物》，中篇小说《无名之地》《建筑伦理学》《保持沉默》《互猎》《西北有高楼》。一直以来，《小说月报》都算得上影视界的好朋友。《小说月报》既让一批优秀的作家为人熟知，也繁殖出一部部优秀影视作品，如《活着》《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天下无贼》《集结号》《金陵十三钗》《师父》......如果说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是严肃文学改编剧的首选，那么《小说月报》等刊物上的小说无疑提供了文学金字塔坚实的底座。即便是很多编剧，也常在《小说月报》提供的故事中找写作灵感。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份由影视创作者深度参与的改编潜力榜，实用性和可行性非常突出。但它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明明是一份推荐名单，却让人看出了总结的意味，上榜的十部作品基本上涵盖了中国影视叙事目前最可靠的三种方法：凶杀悬疑、女性伤痛/互助、时代/地域风霜。在行业爆款路径失灵，前所未有地呼唤创新的背景下，这些影视味儿很浓的作品会有多大的改编潜力和市场前景，值得让我们持续观察。上榜小说中，《牧羊人失踪案》《九三年》《无名之地》《保持沉默》《互猎》都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了凶杀或悬疑元素，但悬疑不是主菜，基本只是吸引读者的手段。这与悬疑剧的流行趋势相吻合，以前的悬疑剧围绕案件作推理，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剧集只将其作为引子和推动剧情的工具，目的是探讨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对小说来说，这种手法毫无问题，读者自然能品得其味。但改编为剧，至少应该做两个方面的努力：一是找到一个亮眼的支点，这个支点可以是情绪共振，也可以是视角独特；二是要有一个漂亮的收尾。比如《九三年》，它吸引我的点在于，虽然讲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故事，却非常具有当下性，简单概括就是：一位脱下长衫的现代孔乙己之死。作者开篇就着重描述了一位在建筑施工队中格格不入的眼镜青年，他明明是挑灰浆的工人，却在携带的行李里装了铺盖卷、换洗衣服和几本书，同时抛出悬念：“（他的）铺盖卷和衣物后来被父亲烧了，那几本书被父亲放到了自己的书架上。”一个挑灰浆的工人，却犹如武侠小说中扫地僧一般，不仅熟读各种名著，还能对数学题给出不同的解法。在极短的篇幅内，作者塑造出了一个极具传奇性的人物，又让他重新寻找到人生的价值后迅速走向毁灭，徒留一声叹息。自始至终，作者都没有透露到底是谁枪杀了这位特别的工人，这是小说的文学性，但如果面对的是剧集的受众，无论从审查还是从戏剧完整性来说，都需要给出一个交代。再比如《保持沉默》，这部作品在视角上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支点，即以一个孩童的眼睛，去看待周遭发生的命案，以及判断家庭的变故和成人世界的规则。他无从知晓事情的全貌，只能凭借少得可怜的生活经验去辨别大人的谎言，拼凑事情的真相。文中写道：“如果是现在，我有一百种办法来应对突然得知真相后的震惊，可惜那时，我像崭新的白纸一样无知、刺目。”有趣的地方在于，当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代入孩童视角时，发现自己也迷茫了，只能说对事件有所猜测，但无法完全肯定，这就保证了叙事的新鲜感。而在悬疑性方面，《保持沉默》更是出现了好几个支点，保持故事的悬念。主人公的小孩在学校春游时突然从游乐场的滑梯上摔落，由此引出了主人公童年时的隐秘故事，而后又生发出父亲有没有出轨、母亲的精神有无问题等多重悬念，让人忍不住追看。问题还是出在收尾上，小说里的主人公，是命案凶手，且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但遭遇了十几年的梦魇和烈日灼心，自我救赎的过程略带迷信色彩，而剧集无法如此处理，也不是一句“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难受”就能解决的，这就考验编剧的功力了。这些年，受用户基本盘的影响，女性叙事在影视创作中成为了一门显学，但也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故事同质化、形象雷同化的瓶颈，相对简单、刻板、意图性明显的作品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出圈，还有可能招致舆情风险。榜单上的几部作品或许能带来一些新的破局思路，如《夜游神》《保持沉默》《去未来购物》《建筑伦理学》《保持沉默》《西北有高楼》。《夜游神》是都市传说和女性互助的复合体：几位哈尔滨亚麻厂爆炸事故的幸存女工，因严重烧伤面貌恐怖，难以融入正常生活，居住在政府安置的“鬼楼”中，共同抚养着去世工友的女儿。但有一天，女儿神秘失踪，三位养母每晚身披黑纱，在哈尔滨的街道与小巷中徘徊，寻找她的踪迹，成为了这座城市中的“夜游神”。
作者史玥琦是余华的博士生，《夜游神》也可被视为真正意义上的全女性叙事，读来非常具有冲击力和感染力，而其层出不穷的巧合事件也符合影视中的“极致”叙事的要求，问题在于小说原有的结构无法直接转化为可供拍摄的剧本，但如果突破这一难关，改编潜力较大。
《保持沉默》虽是未成年人的男性视角，但其母亲堪称全文的灵魂人物，最值得关注的是，它与市面上流行的“女性出走”叙事完全相反，讲述的是父亲的出走，母亲的留守。它直观向读者呈现出一个母亲，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做到何种程度；它也揭露了一类中国式家庭的真相：为了把孩子托举到干燥结实的地方，母亲一直在沼泽里苦苦支撑。你以为这是通过对母亲的歌颂来完成对女性的规训？倒不如说它是在《出走的决心》之外找到了另外的一条女性成长路径。小说中的母亲，为了孩子的未来，必须对真相守口如瓶；为了守口如瓶，必须独自一人，不要丈夫，也不要友谊；因为独自一人，开发出了画画技艺，把自己修炼成了画家，既获得了精神上的升华，也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去未来购物》是一个“妻子有情、丈夫无义”的软科幻故事：丈夫得了渐冻症，病情迅速恶化，妻子不顾去未来购物会让自己提前衰老35年的风险，前往2092年，成功购买到治疗药物，自己却变成了一个老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小说中所呈现出来的女性困境、互助和成长，读来极具真实感和说服力。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作者的笔触始终冷峻，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忠实地记录所见的一切。但影视改编往往需要的是情绪，是站队，是话题度，可增加一些廉价又套路的热搜式叙事，反而抹除掉小说原有的特色，这才是女性题材创新的拦路虎。比如那部《鸟投林》，讲述的是母子二人成功把“爹味”满满的父亲送进精神病院的故事。我相信当影视公司拿到版权的第一时间，已经在考量“为什么是儿子而非女儿拯救母亲”的舆情风险了。《繁花》《人世间》《漫长的季节》《南来北往》《我的阿勒泰》《去有风地方》......如果要总结近两年全民向剧集赛道的流量密码，时代感和地域性一定是关键词。比如《夜游神》，表面上写的是亚麻厂爆炸事故幸存女工的劫后故事，隐含的仍是东北下岗潮下普通人的生存之痛。比如《无名之地》，是一出将犯罪和地域特性完美结合的故事范本：在发现罪犯的关键时刻，警察鞭长莫及，近在咫尺的军队却没有抓人的权力，何解？答案是疏散群众，拉响警报，吓唬罪犯逃跑，直到他们被高原反应“捕获”，为警察的到来争取时间。再比如《牧羊人失踪案》，评委给它的评语是：犹如一幅在风雪之夜徐徐展开的画卷，借助侦探小说的类型叙事外壳，在地域性文化与民族性习俗的基础上，向着更加宽广的现代性与世界性叙事迈进，以细腻的笔触聚焦人性中罪恶与宽恕、冷漠与温情，并勾勒出草原小镇的世情百态。还有《西北有高楼》，是对一个时代中女性悲剧的深刻回眸，也是一曲借彼时酒杯浇今人块垒的命运悲歌。首届中子星·小说月报影视改编价值潜力榜是主办方历时一年收集来自全国各地370余篇文学作品，经过影视界与文学界资深专家的三轮评选，终选出年度最具影视改编潜力的十部佳作。这份榜单可以作为一个严肃文学IP的择选基础，除它以外，影视公司也应该放宽视野，继续在其余的360篇文学作品中寻宝。一方面是就着配方找小说的下意识筛选，另一方面是去文学性上套路的惯性操作，正在形成某种文学改编的“鬼打墙”。这，实际上是出精品佳作必须突破的圈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