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很多事都已随风飘去,仿佛了,记忆模糊了。唯有小时候过的年关,任时光荏苒,任岁月沧桑,任地老天荒,多少次仍在魂牵梦绕,多少次在脑海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27岁失去丈夫的母亲,虽家徒四壁,饥寒交迫,而母亲却坚持含辛茹苦,带着我姐弟三人,吃粥吞水,养育长大。年关将至,东挪西借,让我们开开心心过好年。每年小年晚,母亲带着大姐二姐,齐动手,把烟火熏得黑黝黝的厨房打扫干净,把简陋的家具清洗一遍又一遍。腊月二十八,母亲起个大早,去圩买猪肉,吩咐姐姐扯生葱割韮菜洗净凉干。母亲回来后,把准备好的米粉加水搓成球状圆圆的,一家人齐动手做籺。我自告奋勇去烧水,镬里的水烧开后,把包好的籺,一个个放下去。母亲说,籺沉下去后再煮到浮上水面,就煮熟了。我嘴馋,先吃为快,后乘了三碗,给母亲和姐姐每人一碗。好味道,我们吃得好开心。紧接着,母亲和姐姐用生菜包籺蒸熟,待节后食用。之后,母亲一连打了几个鸡蛋,与米粉搅拌,在油锅里炸芙蓉肉,母亲手把手教大姐二姐炸,说炸成黄色,熟了就起锅,太老火,味道不好。看着香喷喷的芙蓉肉,我口水流了,拿起第一个芙蓉肉,便抢先吃。那知滚烫热辣,卡在喉咙呛着,吞不下去,急忙大囗大口呼气,大姐见状,赶过来给我捶背。母亲叫我张开口,看到被烫红的喉咙,既好气又好笑,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除夕那天,母亲买了一刀腩肉和一斤豆腐炸,杀了一只鸡,煮熟备好后,乘上三碗米饭,两个姐姐扛着,母亲牵着我的手,去关帝庙佰公庙和阿公厅拜神。我清楚记得,年晚母亲只斩了一边鸡炒生蒜,留一半鸡和腩肉,年初二开年待客。哎,谁叫我们家穷?
除夕夜,母亲把出嫁时的铜钱拿来,每人一串,作“衫带”,即压岁钱,我们姐弟欢天喜地,让母亲戴在脖子上,几年来我已攒了好几串。二伯父欢声笑语给我们每人两个袁世凯像的大铜圆,我们更是眉开眼笑,高兴不已。
除夕夜,母亲点上煤油灯,要我们陪着守夜。守夜时,母亲说了很多事,叮嘱我们大年初一,不要讲粗囗,不要打架,叮嘱大姐二姐,早早去挑水,挑满水缸后,去竹林用力摇竹子,要边摇边说,竹咁高树咁大。我们把母亲的吩咐,记在心里。守致深夜,我有点困了,想去睡觉。母亲说,老鼠正在给女儿穿靓装,很快出嫁了,要我们再等等。但等来等去都没见老鼠踪影。原来是母亲想我们继续陪着,故弄玄虚说的。
正当我们欢天喜地欢度新年之际,突然有人传话,说大年初一,姨丈一家无米下煲,大姨吃木薯中毒,不省人事。悉息,母亲装上几个鸡蛋,带着我们,急忙忙直奔姨丈家。一眼望见大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母亲即时拿几只鸡蛋,煮了蛋汤,姨丈用力撬大姨嘴巴,而始终灌不下去,大姨渐渐闭上了眼睛,可怜,那年她才40多岁。我们悲痛欲绝,泣成一团。大姨的儿子翁少荣,女儿翁少珍紧紧抱着母亲僵硬的身躯,欲哭无泪。姨丈更是泣不成声,有气无力地对着大姨,断断续续地说,“你抛下我和子女不管,就这样走,忍……心……吗?整个厨房,昏昏沉沉,只有阵阵悲切无限的哭声。那年年初二开年,我们闭门谢客。真是流水夕阳千古恨,凄风苦雨万年愁!
我很爱我的大姨,她也十分疼我,儿时,我时不时跑到她家时,大姨把舍不得吃的鸡蛋,煎成两个荷包蛋,给我吃后才送我回家。母亲三姐妹,母亲为大,还有个曾当大队干部的二姨。外公走得早,外婆常住我家,年也在我家过。晚上,外婆与母亲三姐妹,和我姐弟三人,常常围在一床,说世事农事家事,我常常听得入了谜。
尔后,外婆走了,大姨走了,二姨也走了。一个个的离去,千支针,针针直戳母亲的心;千支箭,箭箭直射母亲的胸膛,母亲撕心裂肺,痛苦到无以言表,心在滴血,泪如雨下……但母亲以她坚强的意志,顽强的毅力,竭尽全力重新扬起疲惫生活的这张帆。
一个个年关,我都艰难地捱过了,但童年的那些年关,却在我心中铭下了深深的记忆。
【作者简介】李家坤,1940年4月出生,化州市中垌镇人,广东雷北师范毕业。一生酷爱文学,躬耕不辍。曾先后在《茂名日报》《茂名晚报》《南方农村报》发表多篇人物传记、特写通讯、新闻报导,著有《生命的轨迹——苦辣酸甜伴我行》《同根共月——心灵的家园》《朝花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