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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82
国吉说，我昨晚又梦见阿爸了。那是天上的阿爸知道冬天快要到了，惦记着要给我缝毡靴，小时候，天气一冷，阿爸给我缝厚厚的毡靴，里面垫着柔软的羊毛，一个冬天脚都暖暖的。
我梦见阿爸的那间羊房子，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山坳里，像是一个火柴盒，来一阵风就会被刮走一样。阿爸是村里的羊工，一年四季都在山里放羊，住在那间小小的羊房子里，旁边就是羊圈，夜晚百来十只羊窸窸窣窣地反刍。
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就去陪阿爸。白天跟着阿爸转山放羊，在山上给他讲故事，阿爸最爱听我给他讲故事，但我知道的故事少，几天全讲完了，就给他读我的课本，让他认字。阿爸不识字，我怎么也教不会他。我都生气了，阿爸却总是摸摸我的头呵呵地笑着。
我梦见一缕炊烟从羊房子里袅袅升起，一直钻进云层里，那是阿爸在烧炕。羊房子很小，炕就占了一半。放羊的人有的是烧炕的羊粪，天越冷炕越烧得热。冬天收羊回来晚，吃过饭天就黑下来了，我喜欢晚上和阿爸躺在热炕上听收音机，阿爸调试着那个巴掌大的收音机，发出刺啦啦的电流声，我们听相声，听音乐，听故事。阿爸搂着我。我想，我上学去的时候，阿爸就只能一个人听收音机。
“阿爸整天很少说话，或许在山里很少找到说话的人，慢慢他就不说话了”。多少年后国吉这样想着。
我梦见，雪花一片片落在阿爸的羊房子上，我在梦里似乎听到落雪的声音。那一个冬天特别冷，柔软的雪花厚厚地覆盖了整个牧场，牧羊人就用储藏的青草喂羊，羊圈周围饥饿的麻雀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阿爸一网撒下去能逮十几只，晚上就给我烤麻雀吃。那一只只幼小的精灵，在火炉上变成核桃大肉块滋滋作响。吃饱了我就站在门口，望着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这儿离村子还很远，唯一的一条山道早就被大雪掩盖了，山里只有我、阿爸和羊群。
后来，阿爸在羊房子里去世了。那年我十五岁。放学回来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已经把阿爸抬回来了。我从人群的缝隙钻进去，看到阿爸躺在卸下的一张门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头也被盖起来了，我还是觉得他很冷，从此后阿爸再也没有羊房子里的那张热炕了。
有一年夏天，我和阿爸在山坡上乘凉。月亮照着延绵起伏的山脊，时不时一颗流星划过天空落到山的那一边。阿爸说，天上的一颗星就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一颗星星落了，就是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人死了就是他回到天上变成了一颗星。阿爸的那一颗星，一定就在那座羊房子上的天空里，这么多年了，只要走过那座山，我都会想起阿爸，那是阿爸给我的感应。
“天上的阿爸一直能看见我们”，国吉喝一杯酒，若有所思地说。
作者简介
张国林，一个喜欢读点书的机关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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