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元：印象毛藏

文摘 2025-01-01 20:09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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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001

印象毛藏

天边毛藏心神向往

——题记

毛藏一直珍藏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父亲在毛藏有一个朋友，叫牛拉尚，就住在响水河脑子里。他们家是纯纯的牧民，养了大批的牛羊，收入好，而我们家在农区，包产到户后家里的生活虽有改观，但收入还是不宽裕。仨兄弟要上学，得花钱，父亲一般就在暑假带我哥或我去毛藏，找牛阿卡（父亲让我们管牛拉尚叫“阿卡”，意为“叔叔”），打短工，干点零活。牛阿卡也很慷慨，总是接济我们。我第一次吃风干牛肉面条，就是在他们家。

那时候去毛藏得花一天时间。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大约六点左右的样子，父亲就带着我出门赶路，先到大红沟，然后沿路一直往山里走。因为第一次去毛藏，一切都很新奇。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地方叫老鼠沟岘子，翻过老鼠沟岘子，就可以看见横穿毛藏盆地的杂木河。

站在老鼠沟岘子的顶上，远远望去，杂木河宛如一条玉带，从大山里奔涌而来，缓缓流向下游，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水很清，在阳光下碧蓝碧蓝的，泛着清澈的光，像孩子眼睛。我回到家还写了一篇作文——

题目就叫《杂木河》，语文老师还曾当做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

那时候杂木河的水很大。到跟前，才看到有牧民骑着马找水浅的地方趟河过去，那水淹到了马的肚皮下面。行人过河只有一根木头搭建的独木桥，走在上面，晃晃悠悠的。第一次我不敢过，看湍急的水流，有点怵，最后还是父亲背着我过去的。

我们跟牛阿卡一家住在一起。牛阿卡个头不高，戴一顶帽子，帽顶晒得发了白，皮肤黝黑，鼻梁挺直，一双大眼睛很深邃，话不多，人很和善。到晚上，屋子里很暗，只有一顶煤油灯，感觉没有灯的外面还比点了灯的屋内亮。响水河名符其实，空旷的夜里水流声格外的响，传得很远。少年的梦在哗啦啦的流水声里很香很甜。

天晴的时候我和父亲就做土坯，等土坯晒干了，就帮牛阿卡维修被雨水泡倒了的牛圈墙。有时候父亲还带我去不远处的森林里砍柴，背了一大捆回来，给牛阿卡家作烧柴。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一根半截倒了的成才的木料，不用扛着，找根绳子，一头拉着木料，滑着草就轻轻松松回来了。

牛阿卡的四儿子才楞道智跟我年龄相仿，最能玩得来。他带我去森林深处，去远处散居的牧人家里，去看胖乎乎的旱獭，还到松树林里捡松塔拉。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认识了草原，认识了响水河，认识了每家每户院内的玛尼旗杆，认识了好多黄色、红色、白色的花。

大约两周，活干完了，我们就要返回了。牛阿卡总是给父亲几百块钱，装了风干的牛肉。才楞道智舍不得我离开，专门送我一只土黄色的小猫。猫很岔生，见人总会呲着牙，很凶的样子。记得很清楚，猫是装在一只黄帆布背包里背来的，路过老鼠沟岘子的时候，我打开看了看，发现猫竟然尿尿了。

只这一次，一直到工作前，就再也没去过毛藏。倒是记得有一次牛阿卡赶了一群牦牛，到我们家来过一次，好像是他的大儿子要结婚了，来买婚礼用的东西。那群牦牛是专门用来驮东西的。

后来我学校毕业到天祝工作，有好多次去过毛藏，每一次都想去响水河脑子找牛阿卡，但行色匆匆，始终没能如愿。前年县上组织观摩和美乡村建设，到毛藏村，得知牛阿卡已经不在了，他的儿子们早已从响水河脑子搬了出来，在不同的地方分房另居，日子都过得不错。我在毛藏村的村史馆里发现了一张响水河脑子的照片，是专门用来做新旧对比的，上面还能依稀辨认出牛阿卡家原来的老房子。

如今的毛藏，无论取道凉州区高坝镇还是天祝县大红沟镇，不过两个小时车程，都是柏油路，快捷得很。和美的毛藏村清一色的红墙青瓦，夜晚的路灯像撒在人间山坳里的星星，映亮了奔流不息的杂木河。牧人家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摩托车、小汽车都成了每家每户的标配，房前屋后干净整洁，居住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用土坯去维修牛圈了，舍饲养殖大棚在远离村庄的地方修建得整齐划一，煤油灯时代已经成了我们这一代人最后的记忆。

站在毛藏村，居高临下俯瞰毛藏盆地。横穿盆地的杂木河水流小了些，河上的独木桥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双向两车道的横跨水泥大桥。原来破旧的毛藏乡政府早已搬迁，驻地已经成为一片汪洋——毛藏峡口建起了杂木河水库。“高峡出平湖”的波澜壮阔让昔日的毛藏正在成为旅游网红打卡地。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一次下乡我竟然遇到才楞道智的姑娘勒毛吉。小丫头已经大学毕业，在村上做专职文书，正在复习备考专职化村党支部书记的选拔。从勒毛吉的大眼睛、高鼻梁上我分明找到了牛阿卡当年的影子。

下乡回来的路上，思绪久久难以平静。我反复听那首《天边的毛藏》，似乎只有这首歌才适合此刻的心情，才是对故去的牛阿卡和父亲的最好的怀念，也才是对今昔毛藏的更深情的回望。

“星星在眨眼，月光在流淌，游子的乡愁填满宁静的村庄，天边飘来的故事，在杂木河激荡，我被炊烟唤醒在毡房。哦，天边的毛藏，向往的毛藏，多想亲近你绿色的胸膛，哪怕低矮成一根小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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