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一个合格骨科住院医师；如何做一名合格的高年资骨科医生和如何做一个著名医生三篇文章经常被基层医院拿过来作为培训教材，其实这三篇文章之上，还有一个最高境界，那就是我的老师JESSE JUPITER在哈佛讲课的题目《The Great Surgeons》，我们权且翻译为《如何做一个伟大的医生》，我听过这个讲课多次，结合我从2004年作为临床医学四年级学生到河北三院实习，到2024年带几个兄弟干活，一共20年的经历，谈一点粗浅的认识。这四篇文章加在一起，可以当成一个外科医生成长的四库全书吧。
第一 伟大医生的境界
一个伟大的医生一定是无私的。我的导师JESSE JUPITER从哈佛大学麻省总医院退休后，每星期一早上六点都要免费给麻省总医院手和上肢骨科的FELLOW们通过电脑视频免费授课，授课内容之精彩，听一次就觉得眼界大开，这就是真正的无私；JESSE JUPITER从SMITH教授手里接过手和上肢骨科主任的头衔后，为之付出了毕生的心血（Jupiter哈佛大学麻省总医院从医45年演讲），以至于退休后还在无私奉献，春蚕到死丝方尽般的培养年轻人，更别说捐献的Jesse Jupiter 研究基金，所谓，上梁正，下梁更正，哈佛肩关节学系主任Bassem作为闻名天下的肩关节大师（我在哈佛做演讲之换了人间），每年都在百忙之中回到自己故国黎巴嫩（从黎巴嫩到哈佛），为穷人实施免费手术。受到这些伟大医生的感悟，我每年坚持义务实施免费手术10-20例。钱是挣不完的，伟大的医生第一境界是无私，这一点FREDDIE FU也是堪称表率（丹心照汗青/纪念傅浩强君）。反而言之，武功再高，名气再大，只关心自己那一点点切身利益，好比猪圈的种猪，从出生到进屠宰场，都为自己能够多吃几口，自己的儿孙能够多吃几口而斤斤计较，甚至和其他的小猪反目成仇，那不是伟大医生的境界。
第二 伟大医生的心胸
无论是JESSE JUPITER还是梅奥诊所的Morrey,O'Driscoll都敢于直面自己的失败病例，并且从中吸取教训，直接促进了肘关节外科的进步，在我看来，这是超越名利之上的伟大医生的心胸。外科成为科学的近百年历史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太多了，鸵鸟思维过一生的太多了，我今后写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名人录》。我2018年回国后，凡是做不到一百分的手术，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骚扰我的西洋诸位老师，常常有“手术做不到一百分，三个月郁郁寡欢”的自嘲。JESSE JUPITER教授不遗余力的帮助我，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认识了更多名师，后来交流更多了，他们也坦言自己年轻时候的不完美，和对不完美的不满意，乃至遍访名师，努力学习的过程。在他们看来，“有着忏悔之心，有着追求卓越之心”就是一个伟大的医生的境界。绝大多数病人都不是找事来的，都是冲着解决问题而来的，费劲心思想把手术做好，他们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医生为了追求完美，不辞辛苦，甚至不惜生命，从而建立高度的信任。按照JESSE JUPITER的说法，这类拼命三郎的医生不会出“左腿做成右腿，左胳膊做成右胳膊，左屁股搞成右屁股“的低级并发症，顶多出一点人力范围之外的瑕疵，此时向患者真诚道歉， 往往能够获得他们的谅解，他们也知道医生并非神仙。我回国后，按照这类办法，加上谨小慎微的性格，几乎很少有并发症，也是不等于没有，每年500+以上手术，说没有一个出问题，几乎是骗人的，下面文字继续分享。
第三 从医20年的四次道歉
第一个是疫情期间父母去4S店逛，被隔离后，上中学的儿子摔成踝关节三平面骨折，儿童骨折越早处理越容易闭合微创复位，因此有担当的宋朝晖主任主动站出来做了一系列文书工作，我来实施微创手术，手术很完美，孩子父母隔离完毕出来后，我们也成了好朋友。取钉子是很小的手术，低年资医生处理就行了，结果是遇到了问题，胫前肌腱鞘打开了，伤口感染，我给他亲自清创后，控制了感染，创面成了问题，宋朝晖主任把国外最新的免费试用的拉皮器给患者用上，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请了我们手外科德高望重的邵新中主任等会诊，说是要做转移皮瓣，家属不愿意做皮瓣，想去北京304（网上查），我就通过哈佛留学时的私人关系，给他找到了北京304医院顶级烧伤大佬，顺利治愈，但最终还是花了不少钱，我多次给家属道歉，患者父母通情达理，知晓手术风险的不可预测性，大家还是很好的朋友。刘超主任说的，要对每一个手术充满敬畏之心，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第二次是我们手外科田德虎主任的关系，老爷子严重糖尿病，以至于发生了脑梗，脑梗后一侧肢体不灵活，后来受伤，同侧肘关节粉碎骨折，肱骨近端和肱骨干粉碎骨折。作为老司机，我知道这类患者极易感染，等到血糖控制好后，才实施手术。手术时，肘关节很碎，做的时间不短了；又想着患者农村来的不容易，冒险做了肩，做完后，为了省钱，很快让他出院了，无意中又犯了一个错误，至少应该在医院用胰岛素泵控制血糖。我当时给JESSE JUPITER汇报时，他说泰坦尼克沉船至少同时犯三个以上的错误，我应该手术分两期做，伤口愈合拆线后再出院。老司机就是老司机，出院后不久，伤口流脓，作为专业治疗骨感染的人员，我和刘松在那天手术很多的情况下，当他发现问题后第一时间来，当他很晚通过董梅护士长给他加了手术，第一时间清创抗生素骨水泥，控制住了感染；第二次取内固定时，我把厂家当年赠给我的唯一一瓶WRIGHT可降解硫酸钙骨水泥给他用了（首发使用的福利），和万古霉素混在一起，放到了每一个取完钉子的钉眼中，内心深处总是感觉过意不去，给田主任和家属多次表达歉意，难得的是家属的理解，后来愈合很好。
第三次是我的好朋友的父亲，年近七旬，很瘦，上房干活，摔了股骨粗隆间粉碎骨折和跟骨粉碎骨折，入院后很快长了血栓，我建议他溶栓治疗，因为直接上滤网，还得再取一次，一进一出增加两次手术，多花5W块钱。用上药物，果然成功溶栓，鉴于患者体质不行，先做了粗隆间骨折，好像肺又不好，发烧之类的，记不太清楚了；做跟骨骨折时，已经陈旧了，闭合复位不成功，采用四刀截骨术一小时解决问题，但是跟腱边缘黑了一元硬币大小的皮肤，我让他换药时，不要碰，让下面长肉芽，结果还是不小心碰下来；请我们手外科80后一代最厉害的做皮瓣，我还在旁边监督，说老人身体弱，清创一定注意，不要皮瓣坏死，他也很努力，还亲自来病房观察伤口，交代注意事项，结果还是坏死了。好朋友的弟弟直接带着老人去了北京积水潭医院烧伤科，结果总是住不进院去，我就找查老师帮忙，第一时间给他解决了住院问题，他们高兴的不得了，我内心则是十分过意不去。我从医以来，大L切口不超过十例，能肯自己舍命吃线透视，也不愿意伤口出问题，没想到还是走了一会麦城，郁郁寡欢都是泪。
第四次还是跟骨，我们骨肿瘤科，也是我最敬佩的最具备梅奥诊所手术品质的师叔张国川主任的亲戚（他的亲朋好友很多都是我主刀，之前从未失手）。患者跟骨严重软组织伤，春节前受伤，等春节消肿后手术，碎的一塌糊度，第一次手术后，跟骨后结节下方的骨块复位不满意，我第一时间咨询了龙承，他说“粉碎跟骨做成这样也可以了”；张国川师叔也说可以了；我还是不甘心，主动找到了患者道歉，说再来一次，调整一下，肯定会更好，第二次手术的费用我来出都可以，最终获得了患者的信任，第二次手术后也是担心伤口出问题，创面用了VSD，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伤口，一天两天三四天，最终平安渡劫，今天专家门诊来复查，走路特别好，我感觉这才是做医生的最美时刻，病人的利益第一位，为了病人，我们愿意冒险和牺牲；有时候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就去遍访名师，就去道个歉。
第四 从医20年的唯一一次埋单
我记忆特别清楚，北京打工的一个很严重的肘关节恐怖三联征，我带着刘松大夫给他做了手术，手术一百分，我俩都很满意。过了一段时间，刘松给我说，患者失业后，公司没有及时给交保险，生活陷入了困境，对必须使用的修复韧带的铆钉等耗材，让详细给讲解其原理，态度里充满了无助，着急，和焦虑，考虑到患者的不容易，我和刘松自掏腰包给他解决了。那时候我俩每天十几台手术，累的没有说话的力气。我们祝愿他早日找到工作，交上保险。这也是上班以来唯一一次埋单，JESSE JUPITER教授听后说了一句评价很高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众生皆苦，每个人都不容易，如果真正能够高度负责起来，专业上的并发症可以避免，专业之外还是有很多无奈。康庆林大师办公室有一个字画，写着“看尽人间百态”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这个行业，你要面对三教九流，你要善待每一个生命；如果你做世界五百强的CEO，面对的人都是哈佛耶鲁毕业，会几国外语的人杰，是体会不到底层人的无奈的。
第五 人不一定能够胜天
这是可以写进教科书的一波好几折的经历，某天下午，基层三级医院的医生要给我转过一个糖尿病肾病肾移植后胫骨开放骨折，说高烧不退，我当时就意识到危险之所在，晚上没敢走，他很晚到了以后，我一看那条腿和化验指标，就把家属叫过来，说只有截肢，才能度过今晚，才有希望保命，当时家属都给我跪下来，不愿意截肢，我耐心给他们做通了工作，给宋朝晖主任打电话汇报了问题的严重性，急诊开放截肢；第二天肺就扛不住，住进了ICU，在ICU方明星主任他们集中全力抢救，发生了消化道应激性穿孔和肾衰，普外科拼尽全力开腹，ICU也是拼尽全力，把生命体征给控制平稳了，我当时给家属谈只有去北京协和医院，才有可能死里逃生，给他讲了我们跟协和医院接力抢救生命的事情（爱的奉献），家属通过多方努力，在患者生命平稳的短暂瞬间去了协和医院，又经历了消化道再次应激性溃疡，多器官衰竭，真菌感染等多次凶险的事件（我给家属打电话问到的，具体可能有出入），一度平稳了，当时特别高兴，后来好久没有联系，我再打电话问，患者最后还是没有挺住，这就是生命的无力感吧，医生们都很尽力了，但毕竟不是如来佛祖，家属也能感受到医生们为之拼尽全力，这就够了。
结束语 只要心存善念，都是可以成为伟大的医生的。我记得在哈佛小范围内交流，他们承认自己也有过物欲横流，甚至失控的年代，在法律的约束下逐渐走向规范，但是最终能从一个合格的住院医师跨越到合格的高年资医生，在经历著名医生的辛酸历程，最终成长为一个伟大医生，还是需要爱心的。一个在门诊针对严重开放伤患者，连最便宜最普通的抗生素和破伤风都忘记用，可是贵重药物一个也没有落下的，注定走的是一条成魔之路，其尽头是巴士底狱，和合格医生都没有缘分，更谈不上伟大的医生。我最近阅读西医骨科人物，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就是手术弄错左右的人都是聚在一起成一派；指鹿为马瞎忽悠的人也是聚在一起成一派；当然脚踏实地，追求卓越的伟大医生更是聚在一起，成为西医骨科200年的少林武当。
参考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