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式人工智能兴起,教师还需要写“下水文”吗?

教育   2024-11-20 14:36   北京  


教师写作“下水文”,是作文教学的优良传统。朱自清、沈从文、叶圣陶等都是“下水文”写作的践行者。“下水文”这一概念,经由叶圣陶先生的大力倡导而深入人心。他说:“语文老师教学生作文,要是老师自己经常动动笔,或者作跟学生相同的题目,或者另外写些什么,就能更有效地帮助学生,加快学生的进步。经常动动笔,用比喻的说法说,就是‘下水’。”而今,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根据要求快速生成诗歌、散文。“下水文”写作还有必要吗?我们需要重估教师“下水文”写作的价值。

赵冬俊,全国模范教师,全国首届苏教版教材阅读教学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现任教于苏州工业园区金鸡湖学校。近年来,尝试与学生一起写作,努力用文字记录美妙的校园生活。著有《赵冬俊评作文》《身边的植物朋友》。

“下水文”——提升语文教师专业素养的最佳路径



语文教师会写作,就像农民会种地一样天经地义。“写作”是体现语文教师身份的标志性能力,教师只有通过写作实践才能提高写作水平,提升自身素养。


苏霍姆林斯基说:“教师的语言素养在极大程度上决定着学生在课堂上脑力劳动的效率。”他把言之无文、口拙舌笨看作“无知的表现”。为了准确描述自己的日常所见、所闻、所感,苏霍姆林基斯认真钻研了植物学、鸟类学、花卉学著作。他常常在春天的清晨、秋日的黄昏,沿着小溪,走进树林,观察花草的形态,聆听鸟儿的啼鸣,并用生动的词句记录微小事物的颜色、声音以及生长变化。几十年间,苏霍姆林斯基以儿童的视角与口吻写下了诸如《蚂蚁是怎样穿过小溪的》《虞美人什么时候打开花瓣》等一千多篇“下水文”。他说自己这样做“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教会我的学生使用语言……当我写的作文或短诗触动了学生的心弦时,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拿起笔来,努力表达自己的情感”。“遗憾的是,我们还有那么多语文教师,他们教的学生不会写作文……其最简单的原因,就是教师自己不会写作文。

写作能力是教师语文素养的关键能力,它不仅是显现的文字表达能力,还暗自影响并制约着教师的文本阅读能力和教材解读能力。没有写作实践,没有经历过文章孕育的艰辛、诞生的阵痛,教师便不能真切了解文章的逻辑构成,无法精准领会文章表达形式的匠心所在,更不能辨别文本中的疏漏瑕疵。

统编版小学语文六年级教材中的《桥》是一篇典型的小小说。课文中村支书老汉在洪水肆虐的危急时刻,沉着果敢地指挥村民逃生。他揪出混进群众队伍的党员儿子,维护了“群众在前,党员在后”的撤离原则。最终,木桥崩塌,父子牺牲。

课堂上,一位学生质疑文中插队小伙的品质一点也不像老汉,他们不像父子。一般教师会解释这是小说的“虚构”,而具有一定写作经验的教师会从“ 小说写作”的角度,带领学生进一步理解小说与生活的关系以及“虚构中的真实性”。

教学时,笔者告诉学生:“作者在处理人物关系时,为了突出老汉的崇高,选择压低小伙的为人。这样让读者感觉他们不像一对父子,这个情节确实有些失真。现在我们能否重新虚构,让这个情节更真实更合理?”

学生在创造性的写作中,将“插队”这一情节设计成误会,让“儿子”这个党员也放射出他应有的人性光芒。

老汉突然冲上前去,从队伍里揪出一个小伙子,吼道:“你还算个党员吗?排到后面去。”老汉凶得像只豹子。小伙子一转身,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一脸委屈地望着老汉。小伙子拍拍小孩,说:“跟前面的叔叔走。”便站到了后面。(吴泊含)

老汉突然冲上前去,从队伍里揪出一个小伙子,吼道:“你还算个党员吗?排到后面去。”老汉凶得像只豹子。“可是王寡妇她家的孩子……”小伙子出了队,手里露出一个红花布包裹着的婴儿,那个婴儿睡得很香,头侧到了一边。“没时间解释了。”老汉抱起婴儿放进隔壁邻居的一个篮子中,对小伙子说:“站到后面去。”(李如清)

阅读与写作相辅相成。写作是最好的理解方式,不光理解情节,更理解情节背后的用意。写作力透纸背,阅读也就能入木三分,切中肯綮。无疑,“下水文”最贴近教师教学,是一举多得的高效训练,堪称提升教师语文素养的最佳路径。

“下水文”——建立写作共同体的最好媒介

在传统的写作教学中,教师更多的是命题者和评判者,学生只是被动接受任务的写作者。整个写作过程,教师始终高高在上,师生之间缺乏基于“共同写作”的真诚交流和互相启发。而“下水文”写作,能够将师生置于“写作共同体”之中。

“共同体”原是社会学概念,最初来源于德语。德国学者滕尼斯在研究中发现,“个体与个体在一个基于协作关系的有机组织中会形成更加强而有力的、结合更加紧密的关系”,于是他用“共同体”来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紧密关系、共同的精神意识及特有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写作共同体”就是以写作学习为目标,以写作实践活动为载体的团队。教师与学生、学生与学生在写作过程中通过讨论、协作和分享,共同完成写作任务,提升写作能力。

“下水文”在写作共同体的建构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为了同一个“题目”,教师与学生同甘共苦;为了同一个目标,教师与学生互为读者,平等交流,不断推动写作走向深入。在写作共同体中,教师的“教”常常春风化雨,学生的“ 学”往往水到渠成,自然生长。

如,指导学生进行《发现春天》的童诗写作,教师的想象力不及儿童那般活跃大胆,“下水”写作并不具有天然的优势。但“下水文”写作的姿态,能够极大地激发学生的写作灵感。

笔者出示“下水文”《花苞》:苞是一支火把/照亮整个春天;花苞是一支画笔/绘出五彩的春天;花苞是一支支生日蜡烛/庆祝长了一岁的春天。

学生提出修改建议,有的说第二、三节的顺序需要调换,以“五彩的春天”结尾,春天更显亮丽;有的说第二节的“画笔”没有新意。这个“没有新意”的说法,一下子激发了学生新的想象。有学生说“花苞像一支箭”,有学生说“花苞像颗手榴弹”。确实,从花苞的外形看,像箭,也像手榴弹。但如何将它写成一首不同寻常的小诗呢?大家继续交流,想象拔节而上。

最后,学生写出这样的诗:《迎春的箭》花苞,就像一支箭/射退了寒冷的冬天/迎来了温暖的春天。(杨博勋);《花苞》花苞,像一颗手榴弹/炸响在大地/炸得满地绿色。(马思唐)



也有学生将笔者诗中的“蜡烛”具体化:《春天的生日蜡烛》春天的生日到了/大树送来一枝枝“蜡烛”/梨花送来了雪白的蜡烛/樱花送来了淡红的蜡烛/桃花送来了火红的蜡烛/春天的生日,热闹非凡。(张海函) 

甚至有学生联想到“爱神之箭”,写出一首绝妙的小诗:《花苞》花苞,像爱神的箭/从泥土里射出/一支支,直射到人们心上/让他们——爱上春天。(徐牧艺)

“下水文”就像神奇的纽带,联结了师生情感,也建构出一个具有独特写作氛围和情境的动态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学生的写作能力自由生长。

“下水文”——具备写作指导资格的最靓证书

无论从事何种行业,从业者都必须持有相关资格证书。教学生写作,当然要具备“写作指导资格”。而“下水文”无疑是最直观、最有效的写作指导资格证书。

叶圣陶先生早就指出,教师写“下水文”,“这无非希望老师深知作文的甘苦,无论取材布局,遣词造句,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这样,“给学生引导一下,指点几句,全是有益的启发,最切用的经验”。

没有尝试“下水文”写作的经历,我们对学生习作的评价近乎苛刻,常常责怪学生文思不畅、笔底生涩,半天写不了几个字。当与学生同题写作,我们发现,一节课时间,很多教师都难以完成一篇习作。于是,我们对写作之难有了清醒的认识,这种认识是具备写作指导资格的前提。

以往写作教学中,我们视写作为独立的个人书面表达活动,更多地关注“写作成品”,对学生写作前的情感激发、素材选择,写作过程中的语言推敲、内容裁剪以及学生真切的叙述障碍统统视而不见。具体到教学方法上,教师直接提供名家范文或学生例文,以求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事实上,这样的指导多是隔岸观火、隔靴搔痒,收效甚微。

美国诗人爱伦·坡在《创作哲学》里说起一个有趣的话题:“我常想如果有作家肯将——即能将——他完成某部作品的一步一步的过程详尽披露于杂志上,那将是一篇多么饶有兴味的文章啊。”在学生眼中,那些名家范文是完美而神秘的。阅读这些作品,就像只看到钟表上的时间,对时间背后的齿轮运转全然无知。而“下水文”写作,恰恰能够揭示写作过程中的某些规律。

如,统编版小学语文教材五年级下册习作《那一刻,我长大了》。笔者写作“下水文”时无从下笔,好像“长大”已跟“中年人”无关。写着写着,笔者发现“长大”的感觉就是自己能干了、懂事了、成熟了,跟过去的那一个“我”不一样了。正巧,春节期间,父母回老家,笔者独自承担起为家人做早餐的责任。于是以此为素材写出自己的“长大”。而结尾点题,最难的是突出“那一刻”,笔者尝试用“慢镜头”定格并强化那一刻——

“……不一会儿,包子、苹果、鸡蛋、燕麦粥都各就各位。它们整齐有序,色彩丰富,更为重要的是,它们安详从容地散发着早餐应有的热情和光泽。儿子从容地坐下……那一刻,看着这张餐桌,我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我心头掠过久违的幸福。一顿早餐,营养了儿子,也成长了我。事实上,一个人无论多大岁数,离开了父母,就能长大一截。”

写作中,很多学生都是匆匆结尾,生硬地套上一句“那一刻,我长大了”。比如,一位学生写自己克服演讲的羞涩。她写道:“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令我特别惊喜。除了电子设备有些卡顿之外,一切都没有问题。过了大约五分钟,我的演讲在掌声中结束了。那一刻,我觉得我长大了。”

笔者出示“下水文”,学生受到启发,将这个几十字的结尾扩充为百余字的“ 慢镜头”——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我如释重负,挺了挺身体,向台下所有观众鞠了躬。我前倾的身体与地面几乎平行,我看见金色地板上反射出舞台顶灯的金色光芒,脚上的小红皮鞋,也闪耀着得意的亮光。我直起身子,惊喜地发现,坐在前排的屈校长,一边鼓掌,还一边侧着脸与旁边的一位老师交流什么。他们交流的内容,我听不到,但从屈校长满面春风的脸上,我能猜到,他一定在说:‘这孩子讲得真棒!’我以一个标准的右转姿势,转过身去,然后优雅地走下被掌声簇拥的金鸡湖大舞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我走向艺术殿堂的步伐。”

对写作而言,示范总是必要而重要的。

这样的“下水文”,可以说是为学生量身定制的范文,亲切、可学。从中,他们会汲取写作灵感的源头活水。有“下水文”助力,教师对写作技巧的讲解,不是坐而论道,而是手把手地示范,这样的写作指导更能深入人心。

“下水文”写作,是语文教师最经济、最高效的备课。“下水文”可以直抵学生心灵,成为师生精神交流的独特密码。文学评论家汪政说:“要让孩子从生活中发现和寻找文学,老师就要榜样在先。要让孩子们感到,老师每天都在发现生活、琢磨生活,理解生活,创造生活,表达生活,进而得到启发,加以学习。这种对生活的态度是一个人优秀的语文品质,也是我们语文教学中要倡导的人道主义,也就是热爱生活,参与生活,进而享受生活,然后再去发现生活,创造生活,表达生活。老师写下水作文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要给学生树立这方面的模范。”

可以说,通过“下水文”既能传授写作之道,又能让语文教师获得职业尊严,享受职业幸福。所以,我们需要重估并重视“下水文”写作的独特价值,在实践中形成自己的作文教学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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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教育家》杂志2024年11月第1期,原标题为《教师“下水文”写作的价值重估
作者 | 赵冬俊  苏州工业园区金鸡湖学校
统筹 | 周彩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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