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张立，非常高兴今天在这儿跟大家分享我过去20年研究中国亚洲象的一些故事。今天我的题目是《我跟大象有个约会》。
我们在动物园经常见到大象庞大的身躯。这是济南动物园的一只亚洲象的照片，看上去很可怜。因为到了天冷的时候，它不能出去，常年就在这么一个十几二十平米的小范围里活动。在马戏团也有大象表演，表演的通常是亚洲象。公亚洲象会有很长的象牙，那母象有没有象牙呢？也有，象牙实际上是大象的门齿。只不过公亚洲象的门齿发达，很长，会突出到嘴外；母亚洲象也有门齿，但是它很短，不露到嘴外。而非洲象公母都有很长的象牙，都会露到嘴外。为什么这些庞然大物会乖乖给我们表演节目呢？在这张照片我们可以看到，驯象师手里拿着一根1米多长的棍子，棍头上有一个20公分长的铁钩。如果大象不听话了，那么他就会去捣大象耳朵后边最敏感的部位，让它听话。实际上，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象才会乖乖去表演一些它不喜欢做的动作。所以我个人是不建议大家去看驯象表演的。在6000年前，黄河沿线都有亚洲象的分布。但是由于长期的人类活动，包括农业生产、战争等等，森林逐渐退化，大象现在已经从我们大部分国土上消失了。那么，目前我们到哪儿能看到大象呢？野生的大象，现在只分布在云南南部的八个区县，靠近老挝、缅甸的边境区域。主要是分布在其中的西双版纳、普洱和临沧。去年（2021年）发生了一次大象北迁的故事。有十几头大象，从西双版纳一路走了1000多公里到了昆明。当时正好是我国承办“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届缔约国大会”，在昆明即将召开的时候。很多人就说，是不是大象也要赶去开会？实际上，关于中国亚洲象的行为，是我们在过去20年来一直在研究的。在20年前，我们北师大的课题组在云南找大象，计算有多少头大象。我们听说在西双版纳有个叫“野象谷”的地方，那儿肯定有大象，要不怎么叫野象谷呢？所以我们在那儿建了一个树上的观察站，观察西双版纳三岔河区域大象的觅食行为、社群结构。我们通过观察，发现很多大家不太了解的事情。首先，观测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去大象旁边待着？不是。你离得近了以后，它就会扇耳朵、翘鼻子，想轰你走。因为它有小象，要保护小象的安全，所以要跟人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所以，我们一般就坐在这个竹楼上面，拿着录音笔和checklist（清单），来做相应的行为记录。我们发现，大象原来是一个母系社会。象群里都是年龄较长的、个体最大的母象是首领，然后带着它的女儿，还有它女儿的孩子们一块儿生活。所以，既然是母系社会，那公象去哪儿了？一般我们说公象，我们都叫“独象”（bull elephent），英文叫“BULL”。独象一般就是体形很大的大公象。它成年以后，就离开群体，离开了它原来的家庭，四散游荡，去寻找其他动情的母象交配，完成繁殖。我们看图上这个象有什么特点？它只有左边的象牙还留着，右边的象牙没有了。我们认为，它可能是因为跟别的大公象争夺配偶而打斗的时候，右边的象牙被打掉了。在印度人眼里，一般独牙象都是比较厉害的。印度的象神叫“Gaja”，就是一个独牙象。独牙象打斗很厉害，因为只有用象牙战胜其他公象，才能获得交配权。通过对这些个体形态特征、行为表现的记录，我们给野象谷里大概71头象都起了名字，比如上面这只就叫“左独”。这样方便识别，然后可以看它的社群的结构。我们还做了大量的工作，包括通过DNA分析来了解大象种群遗传结构等等。我们也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你看这三头成年的公象它们在一块儿，不是独象。实际上，这些年轻的公象性成熟以后，离开了群体，又没有足够大的能力去跟像“左独”这样的大公象PK，它们就成立一个“单身汉群体”（bachelor group）。它们也不闲着，会尾随在象群的后边，伺机去寻找交配的机会。在2005-2009年，野象谷这个区域的小象都基本是“左独”的孩子，后来左独突然就消失了。我们发现了它的尸体，可能是跟别的公象打斗的时候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死去的。接替“左独”的，就是这只叫“竹笋壳”的公象。它的两个象牙并不像“左独”的那么大，像竹笋的壳似的，所以我们给它起名叫“竹笋壳”。后来这个“竹笋壳”成为野象谷的象王。它有一个特点，喜欢去公路上听汽车发动机“嘟嘟嘟”的声音，因此捣毁了不少汽车。我们通过十多年的研究发现，中国的亚洲象数量实际上在稳步地增长。第一篇相关的科研论文，是1976年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发表的论文，文中说中国当时有146头亚洲象。我们发现，在过去的这40多年间，我们国家的亚洲象种群在以每年3%-4%的速度增长。到去年（2021年），野外亚洲象种群的数量可能在300头左右，还是很少。相对而言，野外的大熊猫种群数量有1860只左右。而亚洲13个国家亚洲象的种群数量在3.6万-4.2万头之间。但是，我们在野外还发现，这300头象干了很多坏事。在西双版纳这一个地方，它们每年造成的农业经济损失就超过了2000万人民币。它们不断地在农田里吃庄稼，不但造成了很多农业损失，同时每年还有四五个人被大象踩死。所以，这就造成了很多的人的恐慌，产生了很多人象的冲突。为什么只有300头的野生大象在野外，却有那么多的经济损失和人象冲突呢？我们用了大概10年的时间来研究这个话题。我们对比了1975年和2015年中国亚洲象栖息地的卫星遥感图片，其中绿色区域是原始森林，黄色的是重要的工业原料——橡胶的产地，是上世纪60年代由东南亚的爱国华侨引种到我国的。可以看到，在40年间，橡胶的种植区域大面积地增加。粉色的区域是茶叶种植区，茶叶的种植面积也从1万多公顷增长到现在7万多公顷，因为茶叶是当地老百姓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之一。由于这些经济作物入侵了原来的原始森林，所以亚洲象的活动面积越来越少。我们发现，从2000-2019年将近20年的时间里，亚洲象在西双版纳的适宜栖息地面积减少了40%以上。而因为我们保护政策做得好，没有人再去猎杀大象，大象的种群数量又在稳步地增长。这样的话，个体数量增加了，栖息地面积减少了，造成了象群向外扩散，去寻找新的适宜的栖息地。但是越往北走，适宜的栖息地越少，带来的经济损失却越多。可见，我们要在濒危物种保护和当地经济发展之间，寻找一种平衡，来缓解人象的冲突。我们认为，目前的人象矛盾，主要还是人为活动造成的。比如在保护区外采伐森林、开垦新农田。在平常的时候，大象一般都是在原始森林里寻找它爱吃的禾本科、棕榈科植物。但到了稻谷、玉米成熟的时候，它们就在农田周围活动，不到别处去了。因为农田里边能够大面积、一次性地取食到很多适口性好、营养价值高的农作物，它就不想再在森林里步行十几个小时觅食了。这就是亚洲象在行为上适应人类长期农耕活动的体现。很多老百姓问我们，大象喜欢吃铁锅，还有晾晒的衣服，为什么？实际上它并不是真正吃铁，而是舔铁锅上边的盐。夏天人出汗多，衣服没太洗干净往那一晾，有汗味，它也去要嚼两下，其实在舔食上边的盐分。还有，为什么这大象老爱到村公所里来？不是因为它喜欢这村公所，是因为村公所里种了它爱吃的棕榈。此外，大象还喜欢吃芭蕉、香蕉和一些禾本科的、含钾元素比较高的食物。所以，在我们了解到大象的觅食行为和食物偏好以后，就可以加以预防了。喜欢汽车发动机声音的“竹笋壳”就更甭提了。它上了公路以后，会引起很多人围观，因为很多人没有见过野生大象，这就造成了人和象的近距离接触。这时大象如果感觉不舒服，认为你的行为对它造成威胁，就会做出踩踏、驱赶的行为。所以，虽然野生动物是我们人类的朋友，但我们并不能太近距离地去接触它们。一定要记住，到西双版纳的时候，不要近距离围观大象，要给它们一个安全的距离。接下来说说我们在普洱的故事。在普洱有两个村，一个村是传统的傣族村寨，叫波俄；另一个村是从大瑶山移民过来的汉族的上寨。在波俄老百姓的传统傣族文化里，大象是幸运神灵，所以大象来吃点庄稼，吃完就走，也不去驱赶。所以，大象在波俄的田埂上从来不乱踩。而上寨老百姓说，大象太坏了，在我们水田里边还要打几个滚再走。大象一来，就敲锣打鼓、放鞭炮。大象一害怕，就四散奔逃。不管是水田还是旱田，庄稼都被踩坏了。所以，大象本身并不坏，而是我们的行为刺激了大象，加剧了人象冲突。据统计，在1988-2016年的27年间，因为盗猎和人象冲突，有80多头大象被人类猎杀而死。有人说，我们可以挖沟，把农田和大象的栖息地分开，老百姓也真的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去挖沟。但是每到雨季，沟周边的土就变松，大象一踩就过去了，没有效果。后来，某个著名的国际组织给他们送了30多台在欧洲和澳洲圈养牛羊用的“电围栏”，里面有可以储电的太阳能电池板，上面的电线能发出脉冲电。大象靠近后，接触到电线会有针刺的感觉，但不会对它产生太大伤害。大象当然不愿意去接触这个电线，但是大象是很聪明的动物，它发现旁边这个木头杆上没电，部分水泥杆也是。于是就拿鼻子晃这个没电的杆，大象的鼻子上有4万多块肌肉，把杆弄倒不是难事。晃倒后，电线短路，30多个电围栏到现在几乎都被毁坏了。所以，我们很难把人和大象用这种物理的办法完全隔离开。在过去的10年间，我们除了做研究，还一直在思考如何缓解人象冲突。在我们研究的大象所在的区域，都是自然环境比较好的区域，但也是经济相对落后的地方。这是当地一个老百姓在他的柴房上写了首打油诗：“记者采访不见钱，象灾一年又一年。何日等得圣旨到，宰了大象好过年！”大象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数量又只有300多头，当然不能“宰”。所以，关键是要帮助当地老百姓找到新的生计，来扶持他们地方的经济发展，同时吸引、鼓励他们来加入我们濒危物种的保护行列里来。所以，这也是我们课题组在科学研究以外需要做的社会工作。比如说，可以引进外资来帮助当地发展替代性的农业种养业，例如养蜂。大家都吃过蜂蜜，市场上的蜂蜜大都是调和的。真的质量好的蜂蜜，都是在保护区周边野外老百姓养蜂的地方产出的。我们发现，当地蜂蜜卖的价格太低了。所以，我们通过跟北京、上海的一些机构合作，还有一些带货的网红，来推销西双版纳的有机蜂蜜，从而增加当地经济收入。还有，跟我们的今天的科普讲座一样，我们可以给当地的小朋友们讲科普，让他们去告诉他们的爹妈，不要去围观大象。虽然野生动物是我们朋友，但是要跟动物保持安全的距离。▲红外相机监测预警系统：监测到亚洲象活动293次，对其中266次发布预警。
同时，我们在在野象谷旁边的“空格村”建了一个红外相机的预警系统。大象在农田里出现后，红外相机一拍到，再经过人工和机械的识别，能够通过大喇叭及时提醒人们避开。所以在过去的5年里，在空格村没有再出现一起因人象冲突造成人受伤致死的事件。▲左：完成453公顷亚洲象栖息地修复
右：完成87公顷亚洲象喜食食物芭蕉和棕叶芦的种植
上述都是可以避免人和象近距离接触，减缓人象冲突的方法。同时，我们也进行了一些栖息地恢复的尝试。刚刚提到，20年间大象适宜的栖息地减少40%以上。那么根据大熊猫国家公园这个案例，我们也可以通过规划建设生态廊道，建立起一个亚洲象的国家公园。这样就可以把破碎化的栖息地连接起来，给大象提供更多的的空间。我们课题组还在北京动物园做了另外一项工作——给动物园里的大象提供“环境丰容”，给它提供更多的“玩具”。比如说在原木上面掏个洞，或者放个轮胎，把食物放进去，增加它取食的难度。再如在水泥墙上放一些树桩，方便它蹭痒，也增加它的环境丰富度。因为这些动物长期在这些动物园里边，也没法表现出它的正常行为。但毕竟它也能给小朋友们提供认识动物、了解动物的机会和场所。我们希望，中国的大象能够有更好的生存条件，也希望包括大象在内的其他野生动物都能像大熊猫这个明星物种一样，有继续生存的机会。- END -
文章和演讲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格致论道讲坛立场。
版权说明：
未经授权严禁任何形式的媒体转载和摘编，
并且严禁转载至微信以外的平台！
“格致论道”，原称“SELF格致论道”，致力于非凡思想的跨界传播，旨在以“格物致知”的精神探讨科技、教育、生活、未来的发展，由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和中国科学院网络安全与信息化办公室主办，中国科普博览(中国科学院科普云平台)提供技术支持。欢迎关注格致论道官网: self.org.cn，微信公众号: SELFtalks，微博: 格致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