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刚导演处女作：当一个行业不赚钱，还要坚持吗？

文化 2024-10-31 18:00 北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你热爱传统戏曲？你上一次看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必讳言，在娱乐方式日趋多元化的今天，传统戏曲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并不仅仅是戏曲本身遇冷，戏曲电影或者以戏曲为主题的电影同样在市场中遇冷。

从这个角度看，大量融入婺剧元素、以婺剧为主要表现对象的电影《云上的云》需要极大的勇气。这是李玉刚自编自导自演的首部长片，它不仅是一部情感细腻的爱情片，更经由秋拾、青云和尹尘三个年轻人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深刻隐喻传统戏曲在当下的境遇与命运。

在金钱与现实，与热爱与理想之间，要如何选择？

文｜从易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以年轻人的冲突，隐喻戏曲的处境

曾几何时，戏曲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是节日庆典，还是婚丧嫁娶，总能看到戏曲演员们身着华丽戏服，在舞台上演绎悲欢离合，传递着世代相传的道德伦理和审美情趣。戏曲的唱腔、身段、服饰、化妆，乃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蕴含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造诣，值得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比如《云上的云》大量融入的婺剧，是浙江省的主要戏曲剧种之一，有着超过500年的历史，被专家学者誉为“明清戏曲文化博物馆”。婺剧声腔丰富，融合高腔、昆腔、乱弹、徽戏、滩簧、时调六种声腔。高腔激昂悲壮，昆腔典雅细腻，乱弹粗犷豪放，徽戏庄重古朴，滩簧活泼轻快，时调则灵活多变：这些声腔在婺剧中相互辉映、完美融合，形成婺剧独特的音乐魅力。

在表演艺术上，婺剧以粗犷古朴、强烈夸张著称。它不但保留许多傀儡、傩舞、目莲戏等古老的表演动作和程式，还拥有变脸、耍珠、舞叉、窜火圈、穿刀、双龙出海、七十二吊等大量特技表演，展现极高的艺术水准。

只不过，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人们的娱乐方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移动互联网大杀四方的今天，短视频等新兴媒体以其直观、便捷、多样化、成瘾性的特点，迅速占据年轻人的休闲时光，大家更倾向于追求短暂而强烈的感官刺激。传统戏曲节奏缓慢、形式古老，反而在当下显得格格不入，也逐渐从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消失，不断有古老的剧种或完全消亡，或处于极度濒危状态。

婺剧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得到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与保护，避免濒临灭绝的危机。尽管如此，观众群体老龄化、年轻一代兴趣缺失等问题仍旧严峻，婺剧的传承与发展仍面临巨大挑战。

《云上的云》是一部具有双重叙事的电影作品。表面上看，它是一部关于个人命运与情感纠葛的作品，电影聚焦年轻一代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艰难抉择；但更深层次地，借由秋拾、青云和尹尘三个主人公对于婺剧的不同态度，它也深刻探讨了传统戏曲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复杂境遇。

秋拾（吕星辰饰）自小在婺剧团的熏陶下成长，现如今是剧团里备受瞩目的当家花旦，她对婺剧有着深厚的情感，却不得不面对剧院拆除的遗憾现实。秋拾的父亲是一名采石场工人，在一次事故中为救工友不幸牺牲。秋拾决定在家乡建造一座山间剧院，以纪念热爱婺剧的父亲，也为了践行她对婺剧的热爱与传承，哪怕这个剧院要掏空她的一切积蓄。

秋拾，“春华秋实”，她象征着那些致力于保护和传承传统戏曲文化的理想主义，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但也有前路茫茫的困惑。

青云（梁永棋饰）与秋拾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后来青云成为一名“深漂”，“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他希望在大城市打拼出一片天。当得知秋拾遭遇家庭和事业的双重打击后，青云毅然决然回到家乡陪伴秋拾，他希望秋拾能随他一起去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青云深知秋拾对婺剧的热爱和对父亲的承诺，但无法理解她要建一个不赚钱的剧院的执着，认为那是不切实际的梦想。青云的态度反映了一种很主流的实用主义思维：戏曲如果没人听，还把它当志业有什么意义，剧院如果不能赚钱，盖它干什么？这间接也映射出许多年轻人因实用主义或生活压力，而对传统文化失去耐心并逐渐疏远。

尹尘（李玉刚饰）是秋拾的师哥，也曾是婺剧团顶梁柱，后来因为受伤退居幕后成为剧团的化妆师。尹尘内敛而深沉，他对师妹秋拾的爱发乎情止乎礼，不仅仅是爱情，更是对婺剧艺术的深爱——舞台上闪闪发光的秋拾，正是婺剧的具象化。所以，在几乎身边的人都不理解、不支持秋拾建造剧院的梦想时，只有尹尘理解她，并不惜倾尽所有，甚至卖掉自己的房子来支持秋拾。

尹尘代表了一种人格典范。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痴迷艺术、坚守艺术、献身艺术；但他的理想不是空中楼阁，他也是一个坚定的现实主义者——不是向现实妥协，而是不被现实打败，不悲观、不埋怨、不嗔不怒，以一种脚踏实地的方式去守护和实现理想。当剧院拆了，他对秋拾说以后可以去农村唱；当秋拾因资金不足，他默默支持；当狂风骤雨来袭，他在风雨中守护建设中的剧场……

尹尘成为连接理想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桥梁般的存在，既守护并传承了传统艺术，也展现了当代人如何在面对快速变化的世界时保持初心。

通过戏曲的现代表达，传递对理想的坚守

《云上的云》中，关键的尹尘一角由李玉刚饰演。某种程度上说，尹尘也是李玉刚的自况。在李玉刚的艺术生涯中，传统戏曲是不可跳过的重要部分。

1978年，李玉刚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他从小就对音乐艺术产生浓厚的兴趣。1996年，高中毕业后，李玉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吉林省艺术学院文艺编导专业，因家境贫困，他不得不选择辍学，早早去社会上闯荡谋生。

之后，李玉刚曾在歌厅当过服务员，在夜总会做过歌手，在戏院学过京剧，并积极参加各种文艺活动。这段经历艰辛坎坷，但为他日后的艺术之路奠定坚实的基础。

2006年，李玉刚迎来人生的转折点。他参加央视的《星光大道》并获得季军。决赛现场李玉刚用流行歌舞加反串的形式表演京剧《霸王别姬》，保留了传统京剧的韵味，又增添了现代感，细腻展现了虞姬的柔情与悲壮，是对传统京剧的一次创新传承。2012年，李玉刚首登央视春晚舞台反串演绎《新贵妃醉酒》，这让李玉刚家喻户晓。

李玉刚的创新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他的表演方式也曾引起争议。但李玉刚坚信，传统艺术应该与时俱进，在传承中创新，才能吸引更多年轻观众的喜爱，永葆艺术生命力。他曾在采访中如此谈及他对传统文化现代表达的理解，他说：“传统文化应该有继承，有创新，这才能称之为传承……艺术也是一样，包括中国的戏曲，特别是京剧，也应该有创新的那一部分。对于我个人来讲，我是在传统的文化里面加入了当代人能够理解的符合当代审美的元素，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传统文化和当代年轻人去发生关系。”

李玉刚的艺术之路，就是一条将中国传统戏曲与现代流行音乐相结合的创新之路。不论是《游园惊梦》《嫦娥奔月》《镜花水月》《逐梦令》等音乐专辑，还是《四美图》《昭君出塞》等大型歌舞剧，保留传统戏曲的韵味，也融入现代音乐的元素，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也让更多年轻人感受到传统戏曲的魅力。

进而言之，电影《云上的云》这部电影本身，也是传统戏曲的一次现代表达。

《云上的云》是对婺剧这一古老戏曲艺术的一次深情致敬与广泛宣传。故事发生在风景如画的江南小镇缙云，这里是女主角秋拾的故乡，也是婺剧这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源地之一。电影通过精美的戏服、妆容以及舞台布景，还原婺剧表演的真实场景，让观众仿佛置身于剧场之中。婺剧的精彩表演贯电影始终：从秋拾在剧院的告别演出，到她与师哥尹尘同台献艺，再到她如愿在山间剧院的首次登台……《云上的云》将婺剧的美妙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观众为之动容。

在美学形式上，《云上的云》也是对戏曲美学的深刻探索与表达。戏曲舞台上的布景往往简洁而富有象征意义，借助演员的表演和观众的想象来填补空白，“三两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这就是戏曲的“留白”。电影中，李玉刚将这一手法运用到镜头语言中，凭借空旷的山水背景、简洁的室内布置以及人物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营造出一种超越现实的意境美，不需要过多言语便能让观众沉浸其中并心领神会。

但《云上的云》并不是一部纯粹的戏曲电影，它首先是一部面向年轻观众、表达年轻人理想与现实冲突议题的人生电影。在电影里，秋拾在遭遇家庭和事业双重打击后，依然坚持为父亲建造山间剧院、传承婺剧。尹尘也默默无闻支持秋拾实现婺剧理想。

“这样一个偏文艺情怀的电影，即使票房没有办法和商业片比，但做起来也是无怨无悔，这样的电影总得有人去做。”李玉刚说。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总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为了心中那份热爱不懈奋斗。《云上的云》或能让人们思考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关系，启示更多人无问西东去追寻心中那片理想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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