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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海农场七连知青上山下乡55周年纪念活动的开幕式上,主持人沈大锷提到了已经仙逝的一些同学,尤其提到了王吉尔,使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因为,在七连,我是最后一个看到王吉尔的人。在我的印象里,那时苏北黄海农场是没有春天的,寒冬腊月过后,盐阜平原仍然是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尽管已经到了春季,乍暖还寒,农场老职工还是一身黑色的棉袄裤。等到西南风刮起,麦田由绿转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告诉我们:繁忙的三夏大忙季节即将来临了。
记得那是1974年的初夏,团部照例要召开三夏动员会,要求全体员工(那时叫兵团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拼死拼活,打好三夏这一仗。我们老连长是不屑于参加这样的会议的,他对连里4000多亩农田了如指掌,也许,他和机耕队长在晚上蹲墙角,捧着大碗喝稀饭的时候,已经把哪个地块先开镰收割都安排好了。
参加动员会,是我们政工干部的专利。那天会场里,有人来找我,说军务股老田叫我马上去一下。田幼农是管知青工作的,1969年夏天带领苏州知青代表汇报团时认识我。我赶到军务股,老田说,你们连里的王吉尔在苏州病危了,医院来了几次病危通知,现在决定派你去苏州处理一下后事,带二张付汇去,一张医院结帐,一张火化用,记住骨灰盒买一般的就可以了。我懵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王吉尔是长风技校的,与我们二中同学一起派在七连,1969年底在连队患甲肝,后来转为乙肝,长期在苏州养病,我们是知道的,如今病情恶化,出乎意料。匆匆的,我开好介绍信,到财务股拿好付汇,晚上就住在团部招待所,准备次日一早出发。
一夜无眠。早晨到中山河摆渡到大有车站,赶上6点多到滨海的车,在滨海转到盐城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买好第二天早上去无锡的车票(那时还没有到苏州的直达车),稍微定心一点。在车站旅馆登记住宿,晚饭后逛街,走不远就是市中心,忠字塔矗立在十字路口,电影院、人民剧场门口灯火辉煌,也没有心思去看。
坐在长途车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老田叫我去苏州?他肯定以为我是苏州人,一有两方便,在办事的同时,也可以回家看看。他不知我父母在1969年底也下放到了苏北射阳,苏州已经没有了我的家。
但是说来也巧,我的妹夫是陈学曾(长风技校知青)的表兄弟,他们都住钮家巷的一所老宅里,这样我就可以住在妹夫家里,省了不少事。到苏州已经傍晚,找到妹夫家,说明来意,吃过晚饭,陈学曾的母亲听说我来了,执意陪我连夜去看王吉尔。
王吉尔住在一院普内科,已经睡了,只见瘦弱的他,脸色枯黄,被子下面,身驱在微微颤动。朦胧之间醒来,发现我们,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是农场领导派我来看你的。同学们知道你住院了,都很想来看你,但是马上要三夏了,不好请假。希望你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王吉尔连声说:谢谢!谢谢!前几天大便出血,这两天好多了。他撩开睡衣,露出腹部给我看,说这里皮下有一个硬块,医生用圆珠笔在硬块周围画了一个圆圈,如果圆圈缩小了,病就慢慢好了。我俯下身去,仔细看了一下,有一个淡蓝色的圈,直径约3公分。我对他说,这两天我在苏州,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他说没有事。
与医院打交道,我还是第一次。第二天上午查过病房,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主治医生,了解王吉尔的病情。医生是一个很和善的中年大叔,说王吉儿是肝硬化晚期。肝动脉是血液循环的主要通道,肿瘤压迫了肝动脉,血液循环只能走胃动脉,胃动脉很脆弱,经不起压力就破裂,就出血,大便像柏油一样。现在止血了,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出现。我说我们农场领导派我来,要求医院尽一切可能治疗。他还年轻。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在医院陪着王吉尔。实话实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况且两手空空,囊中羞涩。家不在苏州了,同学都在农场、插队,苏州再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陈学曾的母亲(我叫她孃孃)是个慈祥善良的好人,她是个家庭妇女,每天招呼家里大小七、八个人吃饭,生活节俭。听说,从王吉尔住院起,她从家里不多的小菜钱中,每天省出钱来买一条鲫鱼,氽了汤送给王吉尔吃。我在苏州的几天,都是我带过去的。有时,吃晚饭前,她会去另拷3两五茄皮酒,叫我到他们房间里吃饭。我不肯,她说,过去王吉尔是常来常往的,到吃饭时间,端起碗来就吃,从来不客气的。
王吉尔是住在凤凰街的,离医院不远,在陪伴他的几天,只见到一次他的妹妹来看他,一个很文静的女子,听说在吴江插队,说王吉尔生了肝炎,不知道好好休息,出去教人家跳舞,弄到半夜。
在医院看望王吉尔的时候,我们天南海北,聊得最多的是连队里的人和事,我怕他累着,劝他好好休息。看他精神状态不错,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我想在苏州也不宜久呆。我就给老田写信汇报了这里的情况。两天后回信来了,叫我马上回去。回去是坐11点多的火车到镇江 ,可以连夜过江到扬州再转盐城。白天我把付汇交给了住院部,与医生也打了招呼。
告别王吉尔是晚上7点多,我告诉他一切都讲好了,叫他安心养病,保重身体。他一再叮嘱我,问大家好!等他身体恢复了再回去看望大家。我转身离开,回头看到他靠在床头,手一直挥动着,挥动着。
回到连队后,三夏已经开始了,我还是在晒场带班,白天黑夜连着转。听到团部传来王吉尔走了的消息,是在半个月之后。说有一天午睡之后,他起床突然口喷鲜血,根本止不住,后来头一歪就倒在床上。帮忙料理后事的是在苏州出差的一个农场干部。
长风技校是四年制的学校,王吉尔这一届是应届毕业生,照例应该留厂安排。当年苏革会主任华师傅为了响应上山下乡的最高指示,不顾实际工作需要,把他们放到农村去,有一点身先示卒的意思,把他们当作了晋升的敲门砖。不知华师傅在后来身陷囹圄之后,是否还记得有这样一群学生,还在广阔天地学无所用,苦苦煎熬。好在后来有关部门想到了,把长风技校的学生首批调回苏州,可惜王吉尔已仙逝有年。
呜呼,一个人死了,还有人记得,提起,说明他还活在人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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