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那些不认命的人，后来都怎样了
文化
2024-10-14 07:00
上海
迎春嫁给孙绍祖后回门，向王夫人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王夫人安抚说，“我的儿，这就是你的命啊！”迎春哭着说，“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这话听来耳熟，每个人在面对命运低谷时，大概都会忿忿的喊上这么一句。![]()
“不认命”是人与命运抗争的本能，是人类与生俱来、雕刻在基因中的激愤。《红楼梦》里不认命的人不少，女有逞强的凤姐、悲愤的探春、刚烈的尤三姐等；男有一心修道成仙的贾敬，发奋出人头地的贾雨村、宁死不肯卖扇子的石呆子等。他们不满足于现有的人生境遇，用力挣扎、努力，试图改变命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们后来都怎样了？先说迎春，懦弱的二小姐后来受尽丈夫折磨，惨死孙家——她的命就那么不好。迎春自小死了娘，爹爹贪财好色，虽是贾府嫡亲孙女，却因胆怯懦弱不受家族重视，甚至被下人欺辱。那个与世无争，只愿在《太上感应篇》中寻找安慰的花季少女，习惯用隐忍克化一切，却不知“你若显露出懦弱，就会经受世间所有的恶意”，命运早已把她送上残酷的不归路。![]()
凤姐很强，从小充男孩养大，玩笑着便能叱咤风云、杀伐决断，为人处世八面玲珑，人称“水晶玻璃心肝儿人”，霸王一样的她从不信阴司报应，她对自己无比自信。可是身子不给力，繁重的工作量让她的健康一天天消耗殆尽。凤姐不认命，明知身体虚亏还挣扎的没事人一般，甚至怀孕待产仍不肯放下家中事务，最终胎儿流产。休养不够忙于复工，自己又添了下红之症，甚至成了重疾“血山崩”。为了“盘活”贾府经济，也为自己敛财，凤姐平日让心腹旺儿放高利贷重利盘剥，为尤二姐一事陷害张华甚至买通司法部门做假证，后来贾府衰败被抄家、贾母病逝，前八十回里无比风光的凤姐后四十回里越来越不灵，“一从二令三人木”，从管家奶奶到东窗事发、身陷囹圄，不信阴司报应的凤姐最终却“现世先报”，下场凄凉。探春——“顾盼神飞，见之忘俗”的三小姐，曾立下豪言，要像男人一样立一番事业。她才思敏捷，雷厉风行，一心“兴利除宿弊”，是贾府改革的先行者，让衰落的家族看到了一丝生机。但最终仍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出身贵族的她被南安王妃收为义女，顶包远嫁，走上了如昭君一般的和亲之路。“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要强的探春如断线的风筝，一去不返。美艳的尤三姐，自恃为金玉之人，不甘心被贾珍一伙玩弄，她老辣无耻，上演了惊人的“三姐闹宴”，风情万种的她虽胜过世间所有女子，但也仅让贾珍兄弟吃了一点眼前亏，白花了些银子钱。尤三姐后来思嫁从良，想逃出贾府的桎梏。![]()
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改过自新能得到社会的认可与原谅，坚信自己的美貌痴情能换来男人的同情和接纳。殊不知，舞台上仙气飘飘的柳湘莲骨子里竞是个俗人，他无情悔婚，坚决不做剩王八。绝望的尤三姐终于明了世间的虚伪冷酷，也看透了自己不可洗白的人生，剑刎自逝。愚妾赵姨娘，一心要害死宝玉凤姐谋得家产。她忙着求马道婆施法，忙着挑唆贾政教训宝玉，忙着指挥贾环去搞刁状，忙着和小戏子们争是非夺高下，如挑梁小丑般上蹿下跳。东窗事发，她最终中邪蒙了心窍，被小鬼活活拖到阎王殿，死相恐怖。贤袭人，素有“争夸荣耀之心”，立志要当宝玉的姨娘。却第一个挨了“丈夫”的“窝心脚”，吐了血，心里瞬时灰了一半。虽早早得到王夫人的首肯，拿到姨娘的身份和月钱，但贾府败落，覆巣之下焉有完卵，无奈之中下嫁戏子琪官。俏晴雯，人比天高，命比纸薄，素日里撕扇子、打丫鬟，牙尖嘴利，眼大心空，第一个被逐出园子。那个声称“死都不愿意离开大观园”的怡红院大丫鬟，在土炕上奄奄一息，直着脖子喊了一夜的娘。坚贞的鸳鸯，就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给糟老头子贾赦做小老婆，贾母病逝，她自知难逃贾赦魔抓，自尽于山神庙。丰壮的司棋，与表弟潘又安私定终身，谁知他心心念的爱人竟弃她不顾，绝望中撞墙自尽。![]()
四儿不认命，变着法儿笼络宝玉；五儿不认命，不顾身体孱弱，一心要进怡红院当差；芳官不认命，心高气傲，宁肯做尼姑也不回干娘处嫁人。四儿、芳官被王夫人驱逐，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常伴青灯古佛；五儿被审，连吓带气，很快死去。贾敬不认命，不愿履行族长的职责，躲进道观里和道士们胡羼，一心修仙成道、长生不老，结果急于求成，服用了过量的丹药死于非命。贾雨村不认命，因贪酷之风被罢官后寻求东山再起，一心上位、毫无底线的他最终在政治斗争中惨败。傅秋芳的哥哥不认命，挖空心思要把颇有姿色的妹妹嫁给有钱人，最终高不成低不就，生生把妹妹耽误成了老姑娘。老员工焦大不认命，希望依仗旧功白拿薪水，拒绝工作分配，情急之下竟爆出贾珍秦可卿惊天隐私，被人捆起并填满马粪。石呆子不认命，宁可丢掉性命也不卖祖传的扇子，结果不仅丢了扇子，还身陷囹圄、性命不保。清贫的金荣不认命，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给秦钟磕头认错。他们不甘，他们奋起，他们抗争，却如飞蛾扑火般，无一例外败给了命运。抗争是人的本性，即使再微小的个体，也有追求自由的权利。没有人愿意窝窝囊囊、低眉顺目的活，总会在有资本拼的时候赌上一把。但是，当渺小的个体面对宏大的命运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情况却比比皆是。上文中的男男女女无论出身高低，都在认知上存在盲区，因为心存不甘，因为太想改变，很难看清真实的自我和残酷的社会环境。鲁迅先生曾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真的猛士何其稀有，对那些命运赋予我们的硬伤，那些不能改变的社会现实，普通人不接受、不妥协、不认命，宁愿飞蛾扑火，也要在生命的尽头“火”一把。不认命是人的本能，只有历尽千帆后才能对人生有清醒客观的预期，此时降低内耗，顺势而为选择“认命”，是更高段位的人生智慧。极聪明清俊的上等女孩平儿被凤姐强迫着做了贾琏的屋里人，在夹缝中生存的她活得很不容易。宝玉曾感叹，“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平儿善解人意，屈己从人，将这二位爷奶奶伺候得舒舒服服。不仅能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她在大家族中的人缘也非常好，上上下下的人都恭敬的叫她一声“平姑娘”。平儿能做到这个程度，能力修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永远知道自己是谁。李纨曾经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凤姐给平儿拾鞋都不配，她们两个该换一下位子才对。还说平儿“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做奶奶太太看？”平儿却只笑着说：我禁不起。![]()
她的身份是硬伤。她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这刻在身上的烙印，像胎记一样与生俱来。王夫人拿着绣春囊来找凤姐，一进门就喝道：“平儿出去！”可见在真正的主子们眼里，她就是个被呼来喝去的奴才而已。平儿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时代所限，她也无从走出家门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被凤姐绑定，不得已与之休戚与共；她被迫给贾琏做妾，但这位花花大少却“并不知作养脂粉”，平儿从他那里也得不到多少温暖。第44回贾琏偷腥，凤姐泼醋，闹翻了的两口子不好对打，都拿着平儿煞性子，一块打她。平儿委屈地哭，哭得“哽咽难抬”。“哽咽难抬”，这才是平儿的哭法，她是连抽泣都要尽力克制的，把无法宣泄的愤和怨哽在喉咙处，抽噎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让人看着格外心疼。第二天，贾母叫凤姐给她赔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平儿却主动走上去给凤姐磕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凤姐儿羞愧落泪时，她又说：“我服侍了奶奶这么几年，也没弹我一指甲。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妇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气。”一番话说得贤惠识大体，给足了主母面子。难以想象，如果换成贾琏另一个妾秋桐，在这种场合下又会作何表现？心高的人，因为不满足，所以不容易幸福；认命的人，有时候因为不争不抢，随遇而安，韬光养晦不折腾，命运反而会给予他们一份额外的奖赏。平心静气地接受现实，心平气和地为人处世，平淡平稳地经营生活，看似窝囊忍让的平儿，却是真正的智者和勇士。![]()
80回后的情节中，凤姐被休，平儿被贾琏扶了正。但即使没有这个大团圆的结局，以平儿的格局和情商，她亦能在“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贾府谋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在憋屈的夹缝中活出自己的一份人生价值。而这，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没有傲人身世、没有人生逆转，只是日复一日默默无闻，小心翼翼地在命运的夹缝中闪转腾挪、上下求索。“不认命”需要改变的资本，更需要莫大的运气，能扼住命运咽喉的人凤毛麟角，天才贝多芬也不得不接受耳聋的命运。认命不是消极，而是人间清醒，以更现实的态度应对人生风雨。不狂、不飘，不强求、不折腾，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用智慧区别两者的不同，该是普通人生存的长久之道。往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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