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末世里最后的挣扎
文化
2024-10-07 07:0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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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很重要，很精彩。对于秦可卿来说，所有哀荣，与我无关；对于王熙凤而言，一切舞台，尽我表演。然而，最重要的反而是死去之人的示警和绸缪；最精彩的不过是“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一点点读过去，字字都是不容跳过的细节：![]()
一、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接第七回贾琏戏熙凤，到这时凤姐平儿屈指算行程，凤琏夫妻关系非常好，凤姐儿一颗心时时牵在贾琏身上，上一回在宁府里赴宴，还关注爷们做啥去，这时更是久别思念，聊以计算行程来遥寄相思。这时一切美好如初见，故人尚未变心，凤姐内外顺遂，一路高歌猛进，其实不太能体会到可卿的处境。看文中并没有贾蓉与可卿的互动可知，可卿所谓的“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怕并不是因爱而敬，而是因不关心而不需要红脸。此刻夫妻关系和谐，上下关系融洽，工作关系顺当的管家奶奶凤姐，对隔壁府里同样角色的可卿，能够互相欣赏，但对其不可言说的痛苦，无法相帮分毫，也对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命运无能为力。二、令凤姐心胸大快十分敬畏的警世良言，也不过转瞬即忘凤姐对可卿的处境不能感同身受，对其嘱托也同样没法子身体力行。于是，可卿苦思多日，临别特意前来提醒的这一段给贾府上保险的重要文字，就这样淹没在凤姐的梦境里了。（小时候看到这一段都是直接跳过的，现在才看懂一点点，悲夫！）。先说贾府二弊端：其一，对祖宗。中国人以孝治天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家族最大的事就是四时祭祀。贾府自然也有祭祀（后文还专门从宝琴眼里看完整的祭祀流程），但“无一定的钱粮”，也就是没有专有的祭祀资金账户。其二，对子孙。有好子孙，家族就有希望。范公仲淹在宋朝就设立了中国家族信托的雏形
“范氏义庄”，历经900多年而屹立不倒，直到清朝宣统年间仍拥有田地5300亩，运作良好，为范氏家族培养了80名状元和400名进士。然而贾府虽然也有家塾，但“无一定的供给”，管理混乱，自设立以来并无一人考中，这不得不说是非常严重的两个问题。现在贾府赫赫扬扬，自然不怕没人出钱祭祀，家塾也不缺供给。但没钱时怎么办呢？可卿给出了最保险的法子，如果有人照做，可以说给贾府上了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保险。1646年出版的《赋役全书》明文记载，学田和祭祀用地免于纳税；清朝抄家时有“三不抄”政策，不允许抄没的范围包括祭田、学田、祠堂等家族共有的财产。可卿建议把贾家祖坟附近多买些田庄地亩和房子作为祭田和学田，在家族内形成定例，按房掌管这些财产并规定祭祀费用和学费都从这里支出，这样，这些财产不仅不用纳税，抄家的时候也不会抄走。如果真到了衰败地步，带着子孙们回到祭田学田读书务农，确实是个极好的退步。然而阖族男人都不中用，脂粉队里的英雄王熙凤也把这话当作过耳秋风，只顾威风八面地协理宁国府，何曾能够居安思危，预留后手。可卿的一番计较绸缪，就这样化作一声叹息。古代丧礼，从去世到下葬，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礼仪规定。秦可卿是贾家族长贾珍的儿媳，是世袭宁国公的冢孙媳，地位算很高了，然而贾珍尤觉“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于是临时托关系，给贾蓉现蠲了个五品龙禁卫的缺，这样，可卿就夫贵妇荣，可称为“恭人”了。于是，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那么，咱们就看看这位秦氏恭人的丧礼礼仪。1.报丧。“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传事云板就是大门上悬挂一长扁的金属板，两端如云状，叫“云板”。敲击云板其声悠扬，旧时官署和权贵之家都以打云板为报事聚众的信号。连叩四下，就是约定好的“丧音”，说明家族里有人亡故。2.奔丧。报完丧，办丧事之家就“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阖府男丁立刻前来奔丧，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再与主家厮见，等待安排事务，各自帮忙。接着，丧者眷属前来吊唁，家族派人陪同。3.停灵。丧家请钦天监阴阳司择日，择准停灵和开丧送讣闻的日期，此时送讣告是送给除家族内部的世交。停灵期内，请了僧道若干，分别念咒做功：大厅里请了一百单八众禅僧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亡故之地天香楼上请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具体停灵地点在会芳园中，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看起来安排得有条不紊，三百多和尚道士分工各异互不干涉，只管“对坛”作好事。“按七”指在人死后每七天为其举行一次祭奠仪式，七天一次，七次而止。传说亡魂“逢七有灾，冲七有难”，需要亲人“烧七”帮其过关。而七七四十九天后亡魂会归于地府，不在人间徘徊。（4）吊唁。亲厚之家会抬来祭礼，更厚者会亲来上祭。比如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忠靖侯史鼎的夫人，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主事人都是亲自来的。因宁府亲友众多，“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下两回还有接灵、请灵、送殡、路祭、接祭、安灵等环节，俱盛大无俦，咱们且看且说。这一回里的未解之谜太多，比如可卿死了宝玉何以急火攻心乃至吐血？比如可卿的丫头为啥一殉葬一守灵？比如可卿为什么能用王爷选定的棺木等等。答案五花八门，匪夷所思，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推荐人：宝玉。授权：贾珍。协理内容：料理大丧期间宁国府的内宅事务和女眷诰命的吊唁来往。协理的重头戏在下一章，这一章不过是凤姐整理出宁国府日常的五桩积弊来。为了行文方便，都放到下一章。![]()
凤姐协理是一篇可作典型的管理学案例，谁能想到，这一篇令人赞叹的管理学，不过是曹公中年之后的记忆碎片，是当年顽童眼中看出去的一点皮毛。论两府女眷，谁可齐家，还真是个大题目。本可齐家的裙钗，死于荒淫无耻的欲望；惺惺相惜的嘱托，忘记于赫赫扬扬的排场，一场欢喜忽悲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