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川《大树的女儿》
自从今年春天搬到我家老榆树上来,这些爱闹腾的鸟儿一直都是静悄悄的。我皱起眉头朝树上的喜鹊窝望了几眼,怪了怪了,地震闹得人心惶惶,喜鹊反倒叫起来了。
在民间,长着长尾巴和花翅膀的喜鹊,一直被当作报喜鸟。其实它们很有攻击性,领地意识极强,经常从树上俯冲下来,一会儿啄啄我家的鸡,一会儿啄啄我家的猪,撵得它们满地乱跑。
喜鹊们唯一害怕的就是马傲然,从不招惹它,只要马傲然“汪汪”狂吠两声,就能把它们吓跑。今年春天,我家母鸡刚孵出一窝鸡娃,喜鹊瞅准时机俯冲下来,想叼走鸡娃当美餐,得亏马傲然尽心守护,它们的阴谋才没得逞。
奶奶愤然道:“咱家孤儿寡母,就连鸟辈都想来欺负一下。”
奶奶又满意地说:“马傲然是咱家的功臣,抵得上半个男劳力。”
我们来到学校,正上着课呢,教室突然又摇晃起来了。于是学校又把学生临时解散了,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和三妹还没走进家门,还在坡下就听见院坝里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不止有家人,还有外人,有男有女,一群人呢。
怪不得一大早喜鹊叫,原来是家里来客了!
我们爬上山坡一看,院坝里果然有三个客人,其中那个女的很面熟,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好久不见的龙家院子的舒眉。
我听见大家都叫她舒书记,心里很纳闷,她到底是啥人呢?
舒眉坐在小木凳上,用钢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妈妈坐在一边跟她说着什么。另外两个大叔在房前屋后走来走去,盯着老房子仔细查看,手里也都拿着笔和本子。过了一会儿,大家又围坐一起讨论起来,貌似在统计我家老屋地震后的损失情况。
我走过去,给每个人的茶杯续上新水。舒眉朝我笑了笑,鼻尖上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她穿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板鞋,梳着马尾巴,显得很有朝气,也很干练。
“这次地震来得太突然,后期有没有大的余震,还是个未知数。”舒眉关切地望着我妈妈,“我们就担心山上的住户,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转移到平坝去,大姐你看呢?”
“那我们住哪儿?”妈妈皱起眉头。
“临时搭了帐篷,先委屈几天吧。”
妈妈的眉头还是皱着,没吭声。
“熬过这段困难时期,移民安置房马上要建好了,今年就能搬进新房过年了。”舒眉笑了笑,拍了拍我妈妈的手背,“放心吧大姐,先苦后甜,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妈妈笑了笑,又皱起眉头:“我们都没问题,只是太奶年纪大了,不方便下山哪。”
舒眉抬起头,望了望我家四周:“要不,就在院坝里先支个帐篷?”
妈妈点点头,答应了。
“这事不能拖,我们马上就派人来办,”舒眉握着妈妈的手,既致歉,又鼓劲,“从今晚起,就委屈你们一家人睡帐篷了。”
三个客人正要离开,奶奶却端出三碗面条来,非要他们吃了再走。
就在大家说话期间,奶奶到屋后掐了几把黄花菜,煎了几个土鸡蛋,又撒了小葱花,搁了油泼辣子,三碗面条香得让人流口水。
舒眉极力推辞,说是村里明文规定,不能贪占老百姓任何便宜。
奶奶故做生气状:“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们!以后也别来上户了!”
三个人只好坐下来,哧溜哧溜吃面条。等他们走后,我问妈妈:“舒眉不是外地人吗?咋都叫她书记?”
“别瞎说!”正在打扫院坝的妈妈顿了顿扫帚,“人家可是驻村干部,第一书记,专门来抓扶贫工作的。”
“咱村人都喜欢这女娃,实诚,长得又倩,一点儿官架子都没有,”说起舒眉,妈妈的话多得就像水库开闸放出的水,“她来上户好多次了,只是你们都在上学,没看到。”
“舒书记是个大好人,哪家有啥困难,她都清畅得很。今儿春上,她给咱家送来一大兜广柑,还有土蜂蜜,让给马尾治哮喘呢。”
妈妈拄着铁扫帚,掰起指头历数大树村这两年的变化:一是把马路修好了,二是通上了自来水管道,三是把旱厕改造成水厕了……
妈妈的话匣子一打开,估计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于是我岔开了话题:“舒眉以前不是住在龙家院子吗?现在住哪儿去了?”
“她一个人,就住在村委会办公室。听笑笑说,以前她住龙家院子是为了考察民宿,要搞乡村旅游经济。”
说到这里,妈妈抬头望了望老屋。我家老屋是秦巴山区典型的土木结构,上下两层,阁楼用来住人,楼下用来做饭,待客,贮物。
“舒书记也看上咱家老房子了,说是以后也要打造成民宿呢。”
“舒书记也是个爱花的人,就喜欢咱家种的花花草草,”说到这里,妈妈简直有点儿眉飞色舞的意思了,“特别是那窝野玫瑰,今年夏天开疯了,她每次来都要欣赏好半天,嗅上好半天。她还说了,以后要让大树村开满美丽芳香的玫瑰花。”
我想起了那次野外考察,野心勃勃的玫瑰计划,看来大姐早就晓得舒眉的真实身份了。
“舒书记说过一句话,我感触最深,”妈妈略做停顿,慨叹道,“我一想起那句话,做活路就不觉得累,走路也是抬头挺胸。”
“她说啥了?”我很好奇。
“她说,院坝里种满鲜花的人家,再穷都是富有的。”
选自“花朵”系列《大树的女儿》
绘:九千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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