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强”如何“挑大梁”？

财富 2024-12-20 13:29 北京

江苏南通通扬运河的大生码头西侧，安静伫立着一座高达22米的西洋式红砖钟楼。当《金融时报》记者一行在初冬时节的一天到达这里的时候，刚好是下午4时整，钟楼准点报时。这厚重悠扬的钟声已经鸣响了109年，尽管几经沧桑磨难，但钟楼顶上的旗帜始终迎风飘扬，目送着满载货物的船只经由运河奔江赴海。

钟楼西侧的一片厂区便是民族实业家、教育家张謇于1895年创办的大生纱厂，取“天地之大德曰生”之意。公事厅内，张謇当年亲手种下的紫藤、蔷薇依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同样的，这里的生产经营自建厂以来就没有间断过，至今仍旧机器轰鸣、产线繁忙。

大生纱厂所书写的民族工业发展传奇依然在延续。不仅如此，百年前手工机械纺纱的纱厂现已升级为数字化智能化操作的国家高新技术企业。现在的大生集团正在以智慧工厂的新姿态，引领着纺织行业走向高端转型升级。

走进大生集团的“10万锭智慧纺纱工厂”，5G数据传输和智能管理云平台的应用让这里充满了现代科技的气息。这里被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认定为“十四五”全国第一个“智慧纺纱工厂”。农发行南通分行多年来累计向企业发放贷款超22亿元，支持大生集团加“数”转型发展。在金融的持续助力下，大生集团一路发展壮大，母公司资产总额从2004年的9亿元增加到2024年9月的21亿元。

制造业是实体经济的主体，也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的核心。江苏是制造业大省，制造业起步早、规模大、优势强，在全国乃至全球都占有重要地位，这为江苏发展新质生产力筑牢了根基。如果说以大生纱厂为代表的传统制造业焕然一新是发展新质生产力不可或缺的拼图，那么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无疑是引领新质生产力发展的主要载体。

传统产业如何焕然一新？新兴产业如何壮大？未来产业如何培育？近日，《金融时报》记者走访了南京、徐州、南通三地，实地触摸新质生产力发展的脉动，深入探访对中国来说发展新质生产力这个新课题不容忽视的一隅——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下高质量发展的新要求，面对新质生产力发展新的融资诉求，金融作为实体经济的血脉，如何做好科技金融大文章，推进“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

“江苏是一片创新创业的热土。”中国人民银行江苏省分行行长周诚君表示，中国人民银行江苏省分行深入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决策部署以及中国人民银行工作要求，重点做好科技金融大文章，积极探索金融服务新质生产力路径模式，支持江苏加快打造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阵地。

传统产业转型：如何插上新质生产力的翅膀？

“你们干农业的，可是低端产业。”以前，如果有人这样和卢鹏开玩笑，他也只能面露难色点头承认。可如今，再有人这样说，卢鹏一定会笑着“怼”回去：“有机会来我们公司看看‘敬安辣椒’，椒已经不是以前的椒了！”

敬安镇位于江苏省徐州市沛县南部，正是在这里，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以卢鹏爷爷卢本欣为代表的卢氏家族第一代“辣椒人”崛起，从育种到制种，让辣椒的亩产收益达近万元。

走进位于敬安镇恒润高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实验室，一股科研气息扑面而来。“我们利用先进的生物技术，筛选、培育出抗病、高产、优质的辣椒新品种。”公司总经理卢鹏除了会告诉别人自己是“种辣椒的”，还会说自己是“研究辣椒的”。

种子，是农业的希望。科技与农业的融合，不仅让种子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也为当地农业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

“以前都说‘种瓜是为了得瓜’，但我们现在种辣椒是为了得种子。目前，我们已经从最早的辣椒育种1.0时代发展到4.0时代。”卢鹏一语道出了他们与普通农业公司的不同。作为一家专业从事辣椒种子科研育种、生产繁育的科技型企业，恒润高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先后获得国家高新技术企业、江苏省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等荣誉称号，拥有各类辣椒种质资源6282份，育成辣椒新品种158个，申请辣椒新品种权保护59个，完成辣椒品种登记139个。这些数字背后，是公司科研实力的体现，也是金融支持下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成果。在中国人民银行徐州市分行指导下，沛县农商银行已向恒润高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发放“苏科贷”共计800万元，有效满足了辣椒制种过程中的金融需求。

徐州工业化进程起步较早，长期扮演着国家重要工业城市的角色。然而，随着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徐州也面临着老工业城市振兴和资源型城市转型的双重任务。为了适应这一变化，徐州正加快转型升级，孕育新质生产力。同为工业城市并处于江海门户的南通，今年以来以“616”现代产业体系（船舶海工、高端纺织、新一代信息技术、新材料、高端装备、新能源6大千亿元级产业集群，以及高端技术船舶和海洋工程装备、高端纺织、化工新材料等16条优势产业链）为重点，全面打造具有江海特色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加快建设面向科技前沿的现代工业城市。

新质生产力是以科技创新为主导、实现关键性颠覆性技术突破的先进生产力形态，而实现科技创新、技术突破需要长期稳定的资金支持。

卢鹏对此深有体会：“金融支持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没有这些资金，我们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研发和生产。每一笔贷款都像是我们的助推器，让我们能够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实现转型发展。”他说，金融支持不仅仅是资金的注入，更是科技型企业未来发展的信心和保障。

央行政策激励：怎样推动银行强化服务能力？

由于我国金融体系以间接融资为主，在这一格局和背景下加强金融对新质生产力的支持，始终绕不开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将大量的银行资源引入科技领域，发挥银行信贷在科技金融中的作用？这首先需要通过科技金融政策的支撑和宏观信贷措施的激励，引导银行加大对科技创新领域的金融资源投入，逐步形成与新质生产力发展相适应的信贷结构。

央行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可以发挥很好的激励带动作用。2024年4月，央行设立科技创新和技术改造再贷款，中国人民银行江苏省分行加强与省有关部门的沟通协作，持续做好项目归集和清单推送工作，指导辖内金融机构积极对接企业融资需求。截至目前，江苏省金融机构共向名单内企业（项目）授信210.7亿元，发放贷款46.5亿元。

为进一步强化科技金融服务效能，中国人民银行江苏省分行联合江苏省科技厅创设科技型中小企业专属政银产品“苏创融”，通过再贷款政策累计支持超5万户科技型中小企业获得融资2685亿元，加权平均利率3.91%。

中国人民银行南通市分行合理优化支农支小再贷款再贴现分配机制，单列再贷款再贴现专项额度，通过“苏创融”支持金融机构为科技创新企业或项目提供优惠信贷资金，同时创设专精特新专项再贷款再贴现，强化金融服务加快培育科技中小企业能力。截至10月末，南通累计投放“苏创融”再贷款再贴现91.1亿元，惠及1089户科创企业；为专精特新企业办理再贷款再贴现22.3亿元，惠及超130户企业。

中国人民银行徐州市分行创设了科技创新专项货币政策工具“徐创通”，通过提供央行低成本资金，引导银行业金融机构靶向支持科技型企业。2024年以来，累计办理“徐创通”31.24亿元，惠及科技型企业645家次。

由于科创企业往往涉及前沿技术和复杂领域，其技术价值难以通过传统手段准确评估，与金融机构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是科技金融的关键堵点之一，因此，让银行机构看得懂科技型企业、识别真科技企业，是开展科技金融的前提和基础。中国人民银行江苏省分行联合省科技厅、知识产权局等部门创设“苏创积分贷”产品，对企业的技术创新能力和经营发展能力进行量化评价，提升金融机构对科技型企业精准“画像”能力。

“中国人民银行江苏省分行在打造科创企业评估机制、推动信息集成和共享方面可以起到引领作用，目前推进的‘苏创积分贷’就是很好的尝试，成功把‘沉睡’的数据升级成信用价值。”招商银行南通市分行行长万钢建议，金融机构要加强产业研究，准确把握区域实体产业发展的现状和趋势，找到促进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能力提升的办法和路径。

银行服务科技企业：如何从“看过去”转向“看未来”？

科技企业具有轻资产、少抵押、高风险等特点，而传统商业银行信贷审批往往“重盈收、重担保、重抵押”。“一段时期，信贷资源大量集中在政信类业务、房地产领域，对科技创新等领域的专业研究、队伍建设、服务经验相对不足。”万钢道出了当前金融支持与科技创新之间存在的问题。农行南通分行副行长曹煜也表示：“传统金融服务不能完全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特点，对新质生产力认识不足导致金融介入不够。”

怎样让银行对科技企业从“看过去”转向“看未来”，从“看财务报表”转向“看团队产品”，从“看抵押担保物”转向“看经营现金流”？在江苏走访期间，记者发现，商业银行围绕新质生产力融资需要，进行了诸多新探索，形成了一些具有共性但也有差异的做法。

组织的重构能够推动金融机构转变风控理念和审批标准。在南通，目前辖内银行机构探索设立各类形式的科技专营机构、特色机构300多家，吸纳和培养科技金融专业服务人才近1500人。

在科技金融产品方面，各银行机构结合自身实际，各有侧重地提高科技金融服务水平，积极发展特色化、个性化的科技金融产品。

中国人民银行徐州市分行督促全市金融机构加强与财政等部门沟通，积极开展江苏省普惠金融发展风险补偿基金项下设立相关贷款业务，发挥“政银担”风险分担作用。这对于像恒润高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这样的涉农科技企业来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我们也遇到过担保难问题，正是有了政银企三方的努力，我们才顺利获得了贷款。”卢鹏表示。记者了解到，中国人民银行徐州市分行与江苏省农业融资担保有限责任公司合作，有效解决了恒润高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担保难问题，该公司已获得沛县农商银行发放的省农担贷款300万元。

此外，有的机构建立科创企业专属预授信模型及检测评估机制，提高与科技企业特征相适应的风险管理水平。如农行南通分行优化特色科创企业评价体系，针对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科创企业的经营特点，逐步推广“六力”（股东力、融资力、产业力、企业力、创新力、稳定力）评价体系应用，科学综合评价企业资质。

有的机构持续创新符合科技企业不同成长阶段和行业特点的专属产品与服务，量身定制金融方案。如江苏银行联合相关单位推出“苏孵贷”产品，精准支持孵化器内在孵企业成长。工行南通分行加强全生命周期金融服务，因企制宜提供相应的不同类型产品和服务。

制定科学合理的尽职免责制度，提升差异化风险容忍度，增强银行“敢贷”信心，破除相关人员后顾之忧，对于银行科技金融业务开展来说非常重要。例如，招商银行南通分行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不良率容忍度高于平均不良率2个百分点，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和创新型中小企业不良率容忍度高于平均不良率3个百分点，对于不涉及负面清单的业务经办人员，给予尽职免责保护支持。

此外，有的机构还制定了科创金融考核激励政策，配置专属资源，加大奖励力度，激发展业活力。如南京银行南通分行提供科创金融年度奖励总额不低于200万元。

培育未来产业：谁是真正的“耐心资本”？

“银行机构在科技金融组织架构、产品体系、考核激励等方面持续优化，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持续注入金融动力。不过，我们需要看到，银行以存款为经营起点，决定了其始终是低风险偏好者，间接融资金融供给与科技企业融资需求存在一定错位。”周诚君对《金融时报》记者说。

科技创新的发展、未来产业的培育是高投入、高风险的长周期活动。与银行信贷相比，股权融资“风险共担、收益共享”的特征天然更适应科技创新融资需求，其中的创业投资和私募股权投资在开辟新领域新赛道、培育“独角兽”科技企业等方面具有独特优势。正如周诚君所言：“能够真正吸收承担损失风险、解决新质生产力早期融资需求的，一定是带有强烈风险偏好的股权资金。”

在这方面，江苏也开展了有益的实践探索。今年11月，江苏省战略性新兴产业母基金首批产业专项基金对首个直投项目——南京埃斯顿酷卓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埃斯顿酷卓”）完成投资协议签署。埃斯顿酷卓成立于2022年7月，是南京市本土培育的创新型制造业企业，也是国产工业机器人“四小龙”之一埃斯顿的孵化企业，深耕“AI+机器人”领域。2023年，全球90%的光伏电池片工厂均使用埃斯顿机器人。据悉，埃斯顿酷卓此次融资总额为1.3亿元，其中，江苏南京软件和信息服务产业专项母基金直接投资3000万元，并撬动国家先进制造业基金投资1亿元。

江苏南京软件和信息服务产业专项母基金是江苏省战略性新兴产业母基金首批14只产业专项基金之一。今年6月，总规模500亿元的江苏省战略性新兴产业母基金成立，是江苏史上最大规模的战略性产业母基金，预计可以撬动1612亿元的社会资本投资总规模。

按目前市场上基金运作规律，母基金的退出期约为10年，其子基金退出期约为7年。一般来说，如果所投项目到了第5年、第6年时还没有明显回报，投资人以及基金管理机构的压力会很大。相比之下，这一次江苏省500亿元战略性新兴产业母基金，退出期延长到15年，这样一来，相应的子基金就有了12年左右的时间，更加符合“耐心资本”的定位，可以更好发挥长期资本、战略资本作用，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和未来产业布局。

债券融资也是能将金融资源高效配置到新质生产力领域的直接融资方式之一。近年来，徐州成功推动全国首单高成长型资产支持商业票据、全国首单高成长型定向资产支持票据落地徐州。今年1至9月，徐州市非金融企业共发行科创票据102.04亿元，占债务融资工具总发行量的15.7%。从江苏省的情况来看，科创票据创设以来，江苏企业共发行科创票据108只，规模528.8亿元，有力支持了科技创新企业高质量发展。

当前，我国总体金融结构仍然以银行信贷等间接融资为主，那么，应采取何种机制，让银行在科技企业生命周期中前移金融服务？投贷联动是重要手段。据统计，江苏省科创企业已通过投贷联动方式获得综合融资超百亿元。

招商银行南通分行的投贷联动业务为沃太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提供了强有力的资金支持。沃太能源是一家专注于储能产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的企业，经过前期多年研发投入，2019年开始驶入发展的快速通道，在银行介入较少的情况下，招银国际领投5500万元，吸引8家产业内知名投资人，Pre-IPO轮又新增了含国际资本在内的3家风投机构。招商银行南通分行2019年起即与沃太能源展开授信合作，初始额度6000万元，目前授信额度已达2.6亿元。

“科技+金融”：“1+1>2”效应如何产生？

与多元创新生态相对应，科技金融也是一个生态系统。顺应科技型企业和产业培育周期较长、科技创新融资需求多元等规律，江苏多地持续丰富完善科技金融生态，不断深化金融服务的层次和广度，提供覆盖科技型企业全生命周期的多元化、接力式金融服务。

“我们的目标是为这些企业配备全链条的金融服务，从孵化期、成长期到成熟期，每一步都有我们的身影。”中国人民银行徐州市分行行长秦文炜向记者介绍，对于孵化期中小科技型企业，鼓励金融机构给予最低的利率定价；对于成长期科技型企业，积极推动其通过债券市场融资；对于成熟期科技型企业，引导和协助其通过资本市场等直接融资渠道进行融资。根据科技型企业融资需求特点，徐州创建了江苏省首个涵盖银行、保险、证券、地方金融组织的全类别金融顾问人才库。开展“金融顾问包挂服务重点企业行动”，向科创企业提供个性化、差异化和精细化的金融服务。

南通则于不久前成立了科技金融联盟。“我们倡议号召全市银行、证券、保险、担保等各类金融机构和金融组织集聚资源要素、发挥自身优势，健全‘股贷债保’联动机制，合力为科创活动提供全链条全生命周期、多元化接力式金融服务。”中国人民银行南通市分行行长王海慧表示。此外，南通市政府积极出资设立科创类投资引导基金，2023年全市活跃机构LP九成为国资控股，其中南通科创创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认缴9.9亿元，南通天使引导投资基金认缴出资3.2亿元。

常州优化打造龙城科创“1+3+X”政府投资基金体系，聚焦前沿技术，加快科技成果转化，推进相关龙头企业延链补链强链，也有力撬动了外部创新资本布局常州。截至目前，常州市国有资金出资设立各类战略新兴产业、新能源产业等各类基金30余只，总规模超300亿元。截至目前，常州市级政府投资基金及其参股子基金累计投资常州项目近300个，涉及新质生产力多个领域，投资额近70亿元。

从科技金融联盟到“股贷债保”联动，从科技金融交流平台搭建金融各细分业态的衔接网络，到金融机构、高校院所、科技企业之间的对接合作带来金融体系与科技体系的双向奔赴……金融与科技“1+1>2”效应正在产生。从天使投资、创业投资、私募股权投资，到银行贷款、资本市场融资，各类机构功能互补、差异化发展，科技金融生态圈不断丰富完善，为江苏新质生产力发展持续注入澎湃的资金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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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金融时报
记者：李国辉王峰朱立轩
编辑：段嘉希
邮箱：fnwe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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