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72):二球货
开笔前先搜了一下,“二球货”在有些地方,可以形容一个人本事厉害、出类拔萃或形容东西质优品好;“二球”,是“极其”“特别”的意思。
但在我老家,“二球货”则是个绝对的贬词,它主要用来骂一个人蠢笨憨傻、办事不靠谱、糊涂不明事理、霸道不讲道理……是二百五、流氓无赖的意思。本文的主人公被称作二球,不是笨傻,主要是无赖。
二球本名银虎,是读过高中的文化人。高中时,他在乡村中学里属于成绩还不错的学生,抱了很大的希望,复读了四五年参加高考,但无奈命运不济,次次落榜。
回乡的银虎,按说是可以做个民办代课教师或当个村干啥的,但不知为何他既没被挑中也没被选上,大概无论干部还是群众,都眼明心亮,那时就看穿了他的二球本色吧。
于是他就成了一个农民。
其实农民之中很出能人。种田丰产的,办小加工作坊致富的,承包矿井发家的,做村干上升的……都有。但二球都不会。他勉强种起几亩责任田,不情不愿。对田地没感情的人,田地对他也不会慷慨。银虎家的日子,自然比别人紧巴。银虎妻是个勤谨老实的农妇,吃苦耐劳,短言少语;银虎不大看得起她,她也懒得跟银虎多话——两人也就是一对烟火夫妻。
银虎在村里却是个口若悬河的“白谈(夸夸其谈的人)”。他最爱云天雾罩地耍嘴皮子。他有点文化,说什么又唾沫星子直溅像他亲眼所见似的,起初是很能迷惑一些村邻的。但自打某年他言之凿凿地传播他的同学——考上大学后当了省机关干部的崇,说他因贪污被抓坐牢了,可没出一个月,崇却坐着小车,光鲜堂皇地回乡来扫墓祭祖——大家从此就不太相信他的瞎谝了。
但大家叫他二球,却是从他成为麻将馆常客开始的。
银虎迷恋麻将,麻将对他却不太友好。打牌有输有赢是正常,但像银虎这样十打九输的却不多见。越输越想扳本,红了眼的银虎常常是口袋翻到外面还不愿离桌,赊账赖账,藏牌出千,满桌借钱……时间长了,就成了牌桌上的无赖。“二球”变成了他的代名词,本名渐渐被人遗忘了。
为了赌博,他想尽各种弄钱的花招:甜言蜜语找嫂子婶子借,赌咒发誓明天就还,可天天输得精精光,第二天哪来还的?所以后来身后除了要赌账的牌友,还有正儿八经的债主,他也渐渐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要钱?输完哒,没得!经常被嫂子婆子堵在路上讨账,连赶人情的饭桌上也会为旧债骂作一团。
银虎成了二球,那是脸也不要了。
给亲家哥做运输,费用明明结过了,他过几个月再去要,不给就拼命,问他要凭单,咬死一句“掉哒”,不赖到钱不罢休。
欠弟兄钱,弟兄欠姑爹钱,数量正好相同,三人对六面,说好姑爹的钱就由他来还,但一拖再拖,姑爹来要是抵死不给:姑爹,我没得钱,怎吗办呢,您把我的命拿去?
他去赶集,八十岁的老爹叫他帮忙带一二十斤米回来吃,他叫老爹先给钱,老爹给了五十块,他返身进自己家,拎出半袋子米扔给老爹。
老妈去世,正好轮在他家(三兄弟一家四个月轮流照顾),他收了亲戚朋友的几千赙资装进腰包,却另找兄弟平摊丧葬费,还虚报用车钱——丧事办完,他一分不出还独赚几千。
老丈人摔伤卧床,两个舅倌因身体原因无力照顾,他妻子答应接老父亲来家由她照顾,从此二球神气地接管了老丈人每月有五六千退休金的银行卡,赶走了与老丈人相濡以沫十多年的继丈母,代领了政府补贴的两千五百元护理费,还抢领了政府工程毁山补偿款六七千……神仙日子来了,丈人由女儿辛辛苦苦照顾着,他这个女婿潇洒在一个个麻将馆。
二球其实也有不二的时候。两个堂亲长辈七老八十无人照顾,他时而接济不说,还敢仗义执言,教训堂兄弟们不要太过分。
但也有村人背后评议:他对自己的老人也不好,却去管别家的闲事,显然是个假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