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70):大唐的命运(下)
“宁死做县太爷的爹,不死叫花子娘”,这是我们老家相传已久的一句俗话,说的是一个母亲对家庭的重要性。
没了幺妹的大唐,既当爹又当娘,忙了田里忙锅里,但爹也当不顺娘更当不好。小女儿动不动哭起要妈妈,大唐也常背着孩子抹眼泪。
所以,包括幺妹娘家姊妹们在内的亲戚,都一直想为大唐找一个合适的继室——不能让孩子们在没女人料理的家里苦下去。
单身两年后,中学老同学莘走进了大唐的家。准确地说,是莘和她的两个儿子一起来到了这个家。
莘也是个苦命女人,她读过高中,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对嫁人,本来是有较高期望和憧憬的,可惜后来她被长相迷了眼,前夫不仅书读得不高,婚后还对莘多有些疑忌——怕她瞧不起他,更怕她有二心,两人过得疙里疙瘩;加上除了十几亩河滩旱田每年的收成,家里再没别的出息,莘心里确实郁藏着很深的苦闷。
但命这个东西,谁能左右得了。莘的男人,在还没成熟到懂得她尊重她爱惜她的时候,就在一次急性脑炎病发时永远离开了她和孩子们。
中学时莘曾和大唐短暂同班,了解虽不很深,但知道他也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男人。身材不如前夫魁伟,生存魄力也不一定比他强,唯一可图的,大唐肯定是个踏实善良的人。自己现在这境况,没有挑拣的资格,找个搭伙养孩子的人,大唐是合适的,至少知根知底。
两人合家,四个孩子。大唐的儿子最大,女儿最小。
大唐在莘没进门前就含泪给自己两个孩子掏了心肺:建这个新家,主要是为找个可以帮我照顾你们的新妈妈;新妈不是你们亲妈,肯定跟亲妈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娘儿三个是从自己家到我们家来,没有继续生活在自己家里舒服,他们更可怜,所以你们要懂事,凡事多让着新弟弟新哥哥,帮他们习惯我们家的生活,让他们尽快变成我们的一家亲人……
无论娘家还是婆家,之前莘生活的一直是河区,以种小麦棉花的旱田为主,没做过下水田栽秧犁秧草扯稗子的活路,也没在大热天割过谷挑过谷捆子;大唐所在的山里以种水稻为主,一年活计的三分之二都是要挽裤管下水的。
娶进莘的第一天,大唐就主动跟莘说,我不会让你吃苦,田里的事你不用管,你就管好四个孩子的吃穿,洗洗涮涮,喂个年猪就行了。莘没言语——这样安排也天经地义,六个人的家务,也够她做的了。
莘言语不多,但心思细密,她是个不用开口就能拿捏男人的女子。
在一个勉强温饱的再组家庭里,要一个为娘的做到一碗水绝对端平,是很难也很苛刻的。大原则的事,莘其实做得都不错。
比如她同意了大唐意见——无论多么困难,要让四个孩子平等上学读书,孩子愿意读多高他们就供多高;哪怕后来发现她的两个孩子不大愿意读书。
她没做过往自己孩子碗里偷偷埋鸡蛋或肉的事,过年买新衣新鞋也是尽量做到每个孩子都有。
但人无完人,在有些小事细节上,莘也遭到了一些有心人的诟病。
传说最广的一件事是,有段时间她小儿子得了肺结核,她每天往学校给儿子送中饭,总是让儿子先吃,吃不完了再去叫来继女吃。背后议论的人说,为什么不能同时给继女也送一份,或者哪怕多带双筷子一个碗,分给女儿吃,也是好的。
大唐女儿冬天帮忙洗碗切猪菜,手冻出了血口也没手套戴,姑姑看到,捧着她的手痛哭出声:可怜的没了亲妈的孩子。
还有,农忙时节,大唐经常天不亮下地,山里田远,因不愿耽误时间,常挺着不回家吃饭;莘就听任之,不给送饭。人们说,他疼你无微不至,你为什么就不能还他三分呢?
莘的大儿子是四个孩子里结婚最早的。大唐儿子结婚时,莘已在给自己大儿子带孩子。大唐儿子在县城办婚礼时,大唐请莘去和他一起以父母亲身份接待宾客、给新人发红包,莘硬是要大唐把红包钱转进她的账户才动身。而莘的小儿子做新房,大唐给了多半的钱。
大唐女儿出嫁后在县城买新房时,大唐大学毕业事业有成的儿子对妹妹妹夫说,买房的钱他帮着出一半,条件是他们给父亲留一间房:“爸爸以后老了,别人是指望不住的,我离得远,他要靠你们。”
可是,大唐一天也没享受到这间房子。一年收了新谷后,他开车几十公里去给莘和继子送新米,在连夜赶回的路上,栽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