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出生于50年代中,家在深圳xx村。父亲是工人,母亲在乡下照顾孩子们,她共生了15个儿女,阿珍是老幺。
阿珍7岁那年,父亲病重又不舍得花钱看医生,不久撒手人寰。母亲不堪生活重负、心力交瘁,第二年也离开人世。
母亲走后,嫁到邻村的大姐把8岁的阿珍带回了自己家。大姐待她很好,姐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无声地接纳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姨妹。
阿珍在乡下和两个侄子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她乖巧懂事,手脚勤快,每天放学到家就帮忙做家务。
对于阿珍来讲,大姐的家是温暖的,全家都未把她当外人。就是日子太穷太苦,阿珍读完小学就辍学了。
那时,附近几个公社常有村民游水去香港讨生活,也常有人在半道上被遣返回村。
阿珍村上也开始有人游水去香港,每次只要有村民偷渡成功,村里都要放鞭炮祝贺。
眼看着那些有儿子或女儿跑去了香港的人家,日子越过越好,而自家的日子越过越难,姐夫也动了偷渡的心思。但大姐死活不同意,姐夫只好作罢。
到了70年代末,跑出去的人越來越多。村民们不但自己跑,还把大队的漁船也开去了香港,留下來的人无法组织生产,生活更加艰难,都想跑。
这时的阿珍已经18岁,村里也时有小姐妹往外跑,她们去到香港后不久,就开始连续不断地往家里寄钱。
阿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动起了跑香港讨生活的念头。
但阿珍知道,以大姐的性格不可能让她去冒这个险,只能偷偷地跑。她想,到时只要能赚到钱往家寄,大姐终归会原谅自己的。
1977年6月7日,阿珍与小姐妹相伴,成功地偷渡到了香港,那年她19岁。
“天啊天!偷渡,你不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呢?別说香港,我那时最远就去过县里。谁愿离乡背井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都是让穷給逼的。”
“你也是游过去的吗?”
"不是,我和小姐妹都不敢游水,那时常听说有人淹死在海里。”
“那你怎么过去的?”
“我走陆路。出发前我们都已带备好几天的干粮和水,然后潜伏在深圳河附近的草丛里,等待机会跑过去。”
“你过境时顺利吗?”
“我运气比較好,只在草丛里藏了一天就順利过来了,听说有的人等了三、四天才找到机会。”
“就这样直接跑过来吗?”
“边境其实就是一排铁丝网,我们白天就躲在铁丝网附近,天黑下来之后慢慢等待机会。巡逻队的人一走远,领头的男人起身开跑,我们就跟着跑~”
“怎么过铁丝网呢?”
“男人大多直接从网上翻过去,领头的男人在铁丝网底部铰出个大洞,让女人们从洞口爬过去。”
呼~听着阿珍的故事,我在旁紧张得直噓气!
阿珍和同伴顺利跑过边境,又躲过香港警察的查捕隐匿民间逃港者行动,安全到达九龙界限街。
当时香港政府己颁布抵垒政策,为减少不同身份人士间的磨擦,确定了偷渡者与战后移民拥有同等香港居民身份。
1974-1980年间,由中国偷渡来港人士,只要能顺利到达香港市区(九龙界限街以南),即可取得香港居民身分。
阿珍到金钟维多利兵房完成登记之后,取得了合法身份。此刻的她,眼里尽是迷茫和不安,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一双手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依靠。
当时,香港劳动力资源仍缺乏,阿珍顺利地在一间制衣厂找到工作~车衣工。
阿珍每日需做10小时,旺季时加班就要做13小时,工作很枯燥、也很辛苦。
对于阿珍来讲,每月最开心的是出粮日,她可以领到1000港元左右的工资,这无疑是一笔巨款。(1979年中国农民人均纯收入¥134/年)
生活充满艰辛和汗水,但阿珍是满足的。因为现在的她已不再是大姐的负担,还能帮到大姐及家人脫离贫困。
那年中秋前夕,阿珍意外收到一封信,原來是同车间的熨烫工阿福,那位经常帮助她的小伙子悄悄把信扔进了她的布袋子 。
阿福喜欢她,想约她中秋晚上一起看灯会。阿珍沒有拒绝,独在异乡漂泊的她是多么渴望一份温暖啊!
父母早世的阿福比阿珍早来港几年,这时的他已攒下一笔成家费。初见勤劳朴实、温柔可人的阿珍,他就在心里认定她了。
阿福和阿珍都是基督教徒,1979年初,教会的牧师为他俩主持了简单的婚礼。从此,阿珍在香港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依靠。
最初,他们在大角咀万安街一幢唐楼內,租了个小小的房间,安顿好了在香港的第一个家。
阿珍的家在二楼,同层共租住了八户人家,外加包租婆一家人。大家共用一个厕所和厨房,环境非常挤迫。
第二年,阿珍生下女儿,体贴的老公让她别再去制衣厂,就呆在家里带孩子、料理家务。这是阿珍来港之后最轻松、最自在的一段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包租婆的儿子在一家麻将馆做打手,夜晚上班、白天在家睡觉。这个牛高马大、满脸凶相的年轻男人在家休息时总是不穿衣服,还通层楼随意走动。
白天租户们都不在家,这令年轻的阿珍感到尷尬和害怕,只能尽量躲在自己房中避免与他碰见。
更令人讨厌的是,这个男人每次上街都故意不带钥匙,回來时就粗鲁地吆喝阿珍給自己开铁栅门。如果阿珍敢不出来开门,他就往她家里泼水,或是用玻璃杯砸她的窗门。
不堪惊吓的阿珍和老公商量后,就背着女儿去附近的小型制衣厂工作,以避开这烦人的骚扰。
阿珍一家人在大角咀住了好多年,直到汇丰银行征用了这片土地。作为租户,阿珍全家也得到4500港元补偿。(1500港币/人头)
那时,阿珍已生下老二~一个大胖小子。一家四口从大角咀迁到了钻石山,他们在那里买了间小木屋。
两年后的一个雨夜,小木屋突然倒塌,阿珍的老公赶快报警。当晚,全家人被安排住进了九龙湾啟徳区的临时安置房。
临时安置房里居住的绝大多数是1976年后抵港的偷渡者。很多人睡在同一个大厅里,按人头分派床位,一日三餐由政府派送。
阿珍一家在临时安置房过渡二个月之后,又被安排到了屯门兴田邨的公屋暂住,同时等候政府派公屋。
又过了两年,他们终于获派政府公屋。但阿珍对派到的屯门良景邨很不满意,因为那时的屯门赚钱很艰难,一天还赚不到150元。
政府人员问了阿珍三次她都说不要(每人有三次选择公屋的机会),她强调自己一定要住在市区。
政府人员回复,阿珍的家庭既沒有老人,也沒有刚刚出世的BB,不符合派市区公屋的资格。
阿珍决意等待机会争取市区公屋。沒过多久,她怀上了第四个孩子。在BB六个月大的時候,阿珍就把产前卡复印件寄去房屋署。
约半年后,阿珍成功获派位于美孚的公屋,一家六口终于有了个相对宽敞又稳定的家。
现在,阿珍的儿女们已经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大女儿做老师、大儿子是工程师、小儿子是港铁公司职员、小女儿在美心公司做文员。
阿珍和老伴仍住在原來美孚的家,都还在工作、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另外儿女每人给父母3000/月家用。
“Wow!真好,您老已是苦尽甘來啊!”
“是的,孩子们都很孝顺。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周末偶尔聚在一起吃餐饭,逢年过节就大家子人一起过。”
如今,阿珍夫妇常回深圳探亲。大姐己经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姐夫已在多年前过世。
80年代初,深圳率先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那成千上万藏在梧桐山的大石后面、树林中准备偷渡过港的人群,仿佛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同阿珍一起长大的两个侄子,也在1983年搞养殖业赚了大钱,如今日子早己过的红红火火。
两个侄子一直念着阿珍小姨当年的好,当初若不是她经常从香港寄钱回来,都不知全家该如何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现在,每年春节阿珍小姨带着家人回来,大姐必领全家老少盛情款待。几十号人排开几桌,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文中阿珍、阿福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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