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老师英雄史诗三部曲其一：《镜听》
《镜听》也是《山歌寥哉》专辑中解读分歧比较大的一首歌，本文是在主要参考抖音号“何逸舟国学”的歌词解析，次要参考作家陈新的赏析文章、哔哩哔哩“砚心的杂学馆”的视频解说之后，加上一点点个人思考整理而成的。
首先花少量的篇幅说一下歌名。
《聊斋志异》有同名小说，故事大概如下：
山东益都县有文士郑氏兄弟二人，老大早早成名，父母偏爱他，并对大儿媳也好；老二科场失意，父母就不太喜欢他，进而也厌恶二儿媳。老二媳妇盼望丈夫显贵的心情非常急切，便在乡试大比之年的除夕的晚上，偷偷用镜听的方法为丈夫考试占卜吉凶。出了门，听见有两人互相推搡着闹着玩，说：“你也凉快凉快去！”待到乡试考完以后，两个媳妇在厨房里做饭，热得她俩很难受。忽然有骑马的人登门来报喜讯，说老大考中了举人。郑母赶紧跑进厨房喊大儿媳说：“老大考中了，你可以凉快凉快去了。”老二媳妇又气又难过，一边掉泪一边做饭。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喜说老二也考中了举人。老二媳妇听说，用力一扔擀面杖起来，说：“我也凉快凉快去！”这句话是她心中气忿之情所激，不知不觉顺口说出来的，可过后再一想，才知道正好应验了镜听占卜的结果。
可见，刀郎老师的《镜听》在内容上与同名小说几乎没有什么关联，单单借取了《镜听》这个标题和“镜听”的这种行为而已。
那么，“镜听”是什么意思？
镜听又称“听镜”、“耳卜”等，就是在除夕的夜里抱着镜子偷听路人的无意之言，以此来占卜吉凶祸福。镜听的具体步骤，据秦嘉谟《月令粹编》记载，是在“元旦”(今之春节)晚上，将勺子放入盛满水的锅中，祷拜后拨勺旋转，然后按勺柄所指方向抱镜出门偷听，从听到的别人说的第一句话中，就能找到所祈祷之事的答案。
唐代王建还作了一首《镜听词》，中有“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摩挲：用手抚摸。夫婿：丈夫。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出嫁时的妆镜，丈夫远行的祸福全靠抱着它去镜听占卜)。
为什么以镜子作为占卜媒介呢？因为镜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种力量强大的法器，据说施加符咒后的特殊镜子能映照一切事物的法像；在风水上，镜子能够反射直冲而来的煞气；同时在道教文化中，镜子可以连接阴阳两界。所以镜子也就成为古代民俗活动特别是占卜预言等的重要器具。
然后，在歌词主体部分的解读之前，一定要把这首歌里最重要、最关键、最难懂的一句歌词，即“一去金川十八年”解透。
笔者主观上绝不愿意赞同网上纷传的解释，说此处是指乾隆年间的大小金川之战，也不太能认可《镜听》是闺怨、思妇题材的作品(以此反映战争给人民带来的伤害和苦难)。
理由如下：
其一，大小金川之战从整个中华民族的统一和发展及西南边陲的长治久安的角度来看，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以此作为歌曲背景进而表达反战主题，恐怕不合适。
其二，大小金川之战分为两场，无论男子参加的是哪场都在时间上对不上，因为第一场战争两年时间就结束了，如果男子是参加第一场，兵员要么解散归家要么为国捐躯，同去的士兵回来后也能告知消息，没必要害女子苦等十八年；第一场战争后休战十七年，第二场战争才打响，如果男子参加的是第二场也不对，因为第二场只打了十年。
其三，大小金川之战有什么值得写的呢？中国历史上比之有名、更有意义的战争多了去了，有什么理由要以这场冷门的战争作为叙事背景呢？也太无趣了吧！
其四，如果是大小金川之战，怎么解释这些歌词——“唤醒宵禁的新城”“他带来原野，他带来穹隆，赤裸的穹隆”？有人说不难解释呀，在女方的视野里，“她等的人如此重要，是天，是地，是穹隆，是原野，是超越一切的巨大和原初”，但根据中国传统文化，说男人是天，是“穹窿”，是可以的，但怎么会说男子是地，是“原野”呢？
还有其它的说法也一道说明下，有人认为这里的“十八年”并非实指，比如“山路十八弯”中的“十八”就是泛指很多个弯，这个理解是可以通过的。也有人觉得“金川”“银川”都没什么关系，战争也是虚指，只为凸显背景，这就不对了，虚指的话难道找不到更合适代表战争的词汇吗？所以“金川”这么具体的词汇一定是实指。还有人深究“一去金川”的“去”的意思，纠结是“去到”金川，还是“离开”金川呢？其实这两种理解都不影响曲意，作“去到”就不消讲了，作“离开”讲时，则说明女子是金川人，其丈夫离开金川，去参加战争。另外有人说刀郎就是个歌手而已，将他的歌词赋予深邃的思考、宏大的情感太牵强了，但纵观《山歌廖哉》整张专辑的高度，这种看法是不是一种主观上的偏见呢？
铺垫这么久，就是为了烘托下面的两种可能性：
(1) 长征金川说：女子的情人，在四川西部的金川这个地方，参加了长征的队伍，并且可能参加了1935年5月3日到9日巧渡金沙江、5月24日-25日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5月29日的飞夺泸定桥，自1935年后又先后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抗美援朝战争，抗美援朝哪年结束？1953年。这是不是刚好18年？！这三场战争对于中华民族生死攸关、至为重要! 有人此时说不对啊，“十八年”说得通，那“金川”怎么解释？请看图：
这是四川西部的地图，左上角有一个金川县，左上角三个圆圈标出了大金川河，下边三个圆圈标出了小金川河，大小金川交汇后下边那个长方形红框里面，是著名的大渡河，它附近是金沙江和泸定桥。据考证，大渡河在历史上曾被称为金川。另外金沙江也可以是“金川”，“川”就是河川的意思，金沙江名字的由来，就是江中沙土呈现金黄色。一代伟人的“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写的就是金川县附近区域的这几场著名战斗。而且，红军曾在金川驻足了14个月之久，可能这也是在长征路上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
这个说法是不是逻辑上相当严密？但歌词中“宵禁的新城”可以拿出来探讨一下，难道女子所在城市到1953年还实行宵禁政策吗？当然，祖国大陆完全解放的最后时间，是1955年对大陈岛的解放，1953年女子所在的地方还没有解放，虽然违反直觉，但尚不足以构成漏洞。
（2）瑞金河川说：如果“十八年”是实指18年，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不是指1931年到1949年呢？这也刚好18年，而且这18年完美地覆盖了伟大的抗日战争和伟大的解放战争。但另一个关键词“金川”当作何解呢？这需要我们知道1931年11月7日-20日，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代会在江西瑞金召开，这次大会宣告了以瑞金为首都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成立，这其实也是后来以北京为首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雏形。以一代伟人为代表的老一辈，很多都曾经在瑞金长期生活何战斗，10位开国元帅中的9位，10位大将中的7位，以及35位上将、114位中将和440位少将左右，当年都曾经在瑞金生活、工作过。瑞金作为红色的故都、共和国的摇篮、红军长征的出发地，其历史地位不言而喻，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歌词中的“金川”是有可能的。
瑞金这个城市的得名源自唐朝，据明代《赣州府志》的记载，唐朝时在此地发现了大量黄金，“掘地得金，因名瑞金”；《太平寰宇记》记述，“本瑞金场，淘金之地也”，因为黄金代指瑞气盈门，所以给这个地方取名“瑞金”。我们知道，盛产黄金的地方一般都有很多河川的，再加之为了作品的含蓄美，将“瑞金”艺术处理成“金川”。所以，“金川”就是“盛产黄金的河川”，就是指今天的“瑞金”。歌中女子的情人1931年去瑞金参加了红军，一去就是18年，一直到1949年的全国解放前，这就叫“一去金川十八年”。女子的情人代表的就是这18年里抛头颅、洒热血，建立新中国的我们的伟大先烈。这种说法能最好地解释歌曲中反复吟唱的歌词——“唤醒宵禁的新城”“他带来原野，他带来穹隆，赤裸的穹隆”，也就是他带了新中国，干了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按照这种理解，可以认为刀郎老师这首歌是在写为了新中国成立“一去十八年”的随时可能牺牲的伟大先烈们，而“身体是无名的身体”“女萝依依的浮萍”的女子正是伟大烈士、无名英雄的伟大家属、无名家属，也就是伟大的人民。
解释清楚“一去金川”十八年，我们就可以正式进入歌词主题部分啦。
“因为梦没有留下种子，镜光嘲笑她的发丝，所以守候在除夕，期待渡鸦的只言片语”
“梦”是什么？“梦”是对情人心心念念的想望，是精神层面最真切、最深层的期待，可能是女子无数次梦见丈夫革命成功后返乡重逢的场景。但很遗憾，梦中所想与现实不发生关系，在现实的土壤中没有梦的“种子”。这里我想到电影《龙猫》里小月、小梅姐妹俩在梦境中见到栽种的橡树籽，在月光下长成大树，随着龙猫飞向天空的画面，多么梦幻、多么浪漫！但这里女子却没有那么幸运，随着“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美好的梦境都没有成真，反而似乎漫长的岁月都在嘲笑她的痴情等待。
还有人解读说“梦”就是美梦，而“种子”代表希望，这也是能通的，随意找了一首小朋友的诗，就可以发现种子发芽成就一片绿色的意象很适合写“希望萌发”的意思。“这个土里藏着种子，黑黑的种子里，藏着一个秘密。阳光爱抚着，雨水滋润着，种子发芽了，长出两瓣绿叶。原来，种子的秘密，是伸出嫩叶小手，去拥抱春天。”注意，因为主语是“梦”，不是情人，所以这里的“种子”不太可能指两人的孩子。
另外，这句歌词其实挺打动我的，为了感性地理解这种思念，我特别想插一下我家乡的一个关于“老镜子”的故事：
在兴国县茶园乡有一对革命夫妻，丈夫叫李才莲，妻子叫池煜华，两人于1928年除夕，两人正式结为夫妻。婚后第三天，丈夫便离家参加革命。婚后的日子聚少离多，妻子池煜华用稚嫩的肩膀，一边维持一家老幼的生活，一边挑起家乡革命的重担。白天，她下地耕田，上山砍柴；晚上，她赶做军鞋，扩红支前。
1933年夏，李才莲倾其所有为池煜华买了一面小镜子，作为信物送给妻子。他叮嘱她说：“战争时期，消息很不确定，如果哪一天有人说我死了，你千万不要相信，记住，你要等着我。守好家，多识字。革命成功了，我一定会回家，回来接你。”池煜华接过丈夫手中的镜子，点了点头。
1934年秋，中央主力红军被迫长征，李才莲被留在中央苏区坚持斗争。池煜华听说丈夫在瑞金打游击，便决定去寻他。但她踏遍了整个闽赣山区，翻山越岭，逐村逐寨、挨家挨户地寻访了一年，还是没有找到丈夫。等到1949年8月兴国县城解放，池煜华连夜跑到县城去寻找丈夫，也仍然没有李才莲的任何消息。
丈夫总没有回来，在那沧桑守望的岁月里，每天清晨，池煜华都要对着丈夫送给她的镜子，梳理她长长的思念；傍晚，她总要脚踩门槛，眺望远方的山路。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她带大了养子，拉扯大了丈夫的5个弟妹。三十年、四十年过去了，她为丈夫的祖母、父母养老送终。乌黑的青丝被岁月风霜染成了满头白发，高高的木门槛上踏出了一道深深的豁口。朝朝暮暮，秋去春来，为了一句庄重的承诺，伴随她的是二万六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孤独和思念。
直到20世纪80年代，相关部门才得以确定，李才莲于1935年牺牲在瑞金铜钵山区，那是一场突围之战，年仅22岁的李才莲被叛徒杀害。但即便收到了民政部门发的写着李才莲名字的革命烈士证书，但池煜华始终不相信丈夫牺牲的消息，每天执着地唱着《哇哩等你就等你》的悠悠山歌。政府为老人建了宽敞的新房，但老人迟迟不愿搬进去，她担心自己搬走了，丈夫回来找不着家。民政部门曾经给她买过新衣服，她也不肯穿，她是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叠好了放进箱子里。她说，一定要等到我的才莲回来的时候我再穿。
20世纪90年代，有人来采访她，问她说你的丈夫李才莲在革命年代已经牺牲了，你知道吗？她用客家方言的连连坚定地说：没有死掉，没有死掉。
刀郎老师从西南到南方，又从南方到西北，再从西北到江南，几十年如一日，扎根生活、扎根土地、扎根人民，甚至穿着T恤短裤，骑着电瓶车，在大街小巷、田间地里穿梭忙碌，四处采风。有理由相信，刀郎老师听闻了中国大地上无数感人的类似于“老镜子”这样的关于烈士家属的故事，于是饱含深情地创作了这首《镜听》。
回到歌词，“所以守候在除夕，期待渡鸦的只言片语”，是不是女子想起了古老的镜听占卜术呢？毕竟“镜听”的习俗正是在除夕，而且除夕这个家人团聚的日子，丈夫却仍然没有回来。结合后续歌词“她早已经在镜中给了未来以定义”，女子可能在早先的除夕已经通过镜听行为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悲伤的结果，或者也可能已经料想到丈夫大概率牺牲了。所以这个除夕，她期待的已经是渡鸦的只言片语，而不是信鸽之类的瑞鸟的只言片语了。“渡鸦”这个词很少见，将就着可以理解为乌鸦，乌鸦有时代表着祥瑞、善良的意象，但更多时候是代表不吉利甚至死亡的意象，在四川便是这样。并且因为乌鸦食腐的特性，它常出没于战场，与死亡为伴。这里用“渡鸦”可以理解为暗指女子等待的情人已经牺牲。
“天青地黑，万籁俱寂，没有踪迹，她早已经在镜中给了未来以定义”
显然，女子没有得到“渡鸦的只言片语”，因为“天青地黑，万籁俱寂””，“青”也是“黑”的意思，天地一片漆黑，四处一片寂静。除夕夜不应该燃放鞭炮吗？下文歌词告诉我们，女子所在的城市实施了宵禁，人们不能随意行动，女子的周围并没有人。“她早已经在镜中给了未来以定义”，镜听无果，她深深地失望，可能心中已经想好了未来的归宿。
但紧接着却是，“山魈让她等一等，星夜兼程的情人，他正越过沉睡的边镇，唤醒宵禁的新城”，“山魈”就是山鬼，传说中山里的独脚鬼怪，古文中有“代表亡灵的使者”的记载，也有说山魈是出现在除夕之夜出现的恶鬼的说法。“星夜兼程”而不是“日夜兼程”，不在白天却要乘着星光赶路的是女子的情人的灵魂，更证明其已经牺牲。灵魂如何赶来的呢？“他正越过沉睡的边镇，唤醒宵禁的新城”，“沉睡的边镇”可能指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原本喧嚣的战场如同沉睡一般，但也可能是指广大的农村，“宵禁的新城”则代表城市，呼应“农村包围城市”的伟大战略，这样理解，“唤醒”就是“解放”的意思，很符合实际解放的时间顺序。“宵禁”是禁止夜间的活动，“宵”是夜晚，“禁”是禁止，古代一直有宵禁制度存在，一更到五更不允许任何人走动，主要为了防范敌人和奸细利用夜色的掩护乘入城市作乱，同时也是为了安全和便于管理。这里女子所在的城市处于特殊时期，也就是解放前的黎明的黑暗时期，刮民党实施了宵禁政策。
“他带来原野，他带来穹隆，赤裸的穹隆”
“穹窿”就是天空，并且加了一个修饰词“赤裸”，表示没有乌云蔽日，是湛蓝的、干净的天空。“原野”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大地。“穹窿”和“原野”一个“天”，一个“地”，就代指“天下”，一个崭新的天下，一个没有乌云蔽日的天下，暗指的就是“新中国”。所以《镜听》浅层是写女子和情人，写一个爱情故事；更深层则写的是“一去金川十八年”的伟大先烈们，和千千万万以女子为代表的烈士家属和中国人民，这是一部饱含家国情怀的伟大作品，与《路南柯》《珠儿》共同构成整张专辑的英雄史诗三部曲系列！
另外，可能有人不理解“赤裸”这个词，所以也有必要引一张图，来直观感受一下仰观苍天的视觉和内心的震撼感，下面这张图并非最适合，但“拨云见日”后就是“赤裸的穹窿”。同时可以联想到歌剧《江姐》中一个有趣的片段，警察局长让江姐往那边看，江姐说“雾茫茫遮断高山”，再让往高处看，江姐应“雨濛濛不见青天”，就很合“赤裸的穹窿”还没有被带来的景象。
歌词连起来就是，山魈劝解女子，再等一等情人，不要放弃，情人即将给她带来崭新的原野和赤裸的穹窿。女子或许在思索山魈的规劝和建议，所以陷入对自己身世尤其是这十八年以来的回首。接下来歌词是站在作者角度的描述：
她的身体是无名的身体，女萝依依的浮萍；
她的遗忘从未占有遗忘，野火春风草离离。
“无名”可能表示女子在旧中国低下的社会地位，还更代指千千万万为新中国建立而牺牲的伟大的无名英雄们，以及他们背后伟大的无名烈士的家属和人民。旧中国的女性，没有地位，也没有名分，有些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她们像女萝依依的浮萍。“女萝”是一种柔弱的植物，色淡灰或绿或棕黄，呈丝状缠绕成团，有诗句“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和“女萝”是两种蔓生植物，其茎蔓互相牵缠，比喻两个生命的结合。这里刀郎借用“女萝”“浮萍”表达女子悲苦无助的人生。
“遗忘从未占有遗忘”怎么理解？我们可以设想“遗忘占有遗忘”，就是旧的人和事被遗忘(1)了，有新的人和事填充进来，然后又被遗忘(2)，这所谓“新的人和事”也变成旧的回忆不起来的人和事，这样遗忘(2)就占有了遗忘(1)。所以“遗忘从未占有遗忘”就是一直在遗忘，但从来都不曾遗忘，没有忘却过自己远征的情人。刻骨铭心的思念，就如同满山疯长的野草，野火烧过，春风又来。这里巧妙化用白居易的诗，来描绘思念与牵挂就如原上之草一样，自己每每残忍地掐灭、烧掉，却总是顽强地重新生长出来。
一更鼓儿天（呀）一更鼓儿天，这一去金川十呀么十八年
他带来原野，他带来穹隆 赤裸的穹隆
山魈让她等一等 星夜兼程的情人
他正越过沉睡的边镇 唤醒宵禁的新城
他带来原野 他带来穹隆 赤裸的穹隆
《镜听》副歌采用了闹五更调，又称五更曲、五更鼓、探五更。五更调起源于南北朝，在早期内容上上主要用来反映军旅生活以及对于出征者的相思之情。这里歌词大意是：女子在一更天想起她的情人离开她，去参加了红军的队伍，一去就是十八年，杳无音讯。情人干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业，要带来新中国。虽然山魈让她等一等，告诉她情人正星夜兼程而来，建立农村的革命根据地，解放城市，要带来新天地。但女子似乎看不到这个希望。
我们要注意的是，这一去金川十八年，是可以和上面的歌词连在一块的，如果不采取“长征金川说”或“瑞金河川说”，怎么能完美地对歌词进行解释呢？而且“他带来原野，他带来穹隆，赤裸的穹隆”进行了重复，可能是突出强调了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复杂的、难捱的情绪，从“宵禁的新城”看女子所在城市并未解放，很多烈士家属和人民没有见证黎明和希望到来的那一刻，所以这段歌词结束后是一段高亢悲壮的管子和唢呐声，大家可以找来听一听。
二更鼓儿敲，二更鼓儿敲，敲得泪珠儿，对对往下掉
汉语遣词造句的丰富性使得中国人对于哭的描写是全世界最细腻的，“泪水”“泪滴”“泪珠”中“泪珠”是最大的，是大把大把的眼泪，是一种爆发式的大哭。在前面的器乐独奏展现的是女子内心的情感活动，展现了从酝酿到爆发的全过程，这是一种集中的宣泄，是长久以来的爆发。
三更鼓儿咚，三更鼓儿咚，窗棂不动，哪里来的风？(她的身体是无名的身体 女萝依依的浮萍，她的遗忘从未占有遗忘 野火春风草离离)
我们也要问，哪里来的风呢？有几种可能：其一是山魈进入房间带走了女子，在蒲松龄小说《山魈》里就有山魈出现时就伴随大风的描写，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其二是“咚”是双关语，既指鼓声，也指女子在绝望之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双脚蹬翻凳子发出“咚”的一声，但这里不倾向于这种解释；其三是鬼魂一般在半夜三更出现，古代作品鬼魂来一般也是带着风的，并且这里尤为需要注意的是，歌曲中此时别出心裁地用了二重唱，所以这里可能是情人的灵魂，终于越过沉睡的边镇来到宵禁的新城，来到了女子的身边，这个“风”正是女子的灵魂带来的。
四更鼓儿催，四更鼓儿催，天上鸿雁往南飞
这里“催”表达的是离开的心情，或许还有对于黎明和希望早日到来的催促。总之逝者也就是丈夫的灵魂，在寒冷的除夕飞往温暖的南方去了，这也是作者的一种祝福吧。女子有没有离世呢，或者也化为鸿雁与丈夫一起飞走呢？读者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另外何逸舟老师考证出刀郎《镜听》的五更调是借鉴了《小五更》，很有道理，这里也引一下。
歌曲为什么没有五更写呀？谁说没有呢？一代伟人说，“歌未竟，东方白”，歌曲没有直接写五更，但我们要知道，宵禁是在五更后取消的，带来的原野、带来的穹窿不就是五更天吗？女子苦等十八年后，一代伟人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不就是五更天吗？所以刀郎留的是“光明的尾巴”，这首作品是悲喜交加的复合体。烈士的牺牲、女子身世之凄苦是“悲”，但赤裸穹窿的到来、宵禁新城的唤醒，预示着新中国的建立，所以又有“喜”。刀郎没有写五更，还因为很多烈士和人民倒在了五更前，他们没有五更，但我们有五更呀！我们的五更却是他们给我们换来的五更。刀郎这种艺术处理是对逝去的先烈和人民的一种尊重、怀念、铭记、致敬和祝福。
太喜欢这种理解了！因为致敬烈士与家属的作品写得如此的悲凄，还是让人心里太难受了。笔者想到在《江姐·绣红旗》中的原唱词是：“线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绣红旗，热泪随着针线走，说不出是悲还是喜……”罗瑞卿大将对这句话产生了疑惑，为什么说不出悲喜？阎肃的解释是江姐悲自己无法亲眼看到新中国的成立，所以不知悲喜。沉思片刻后罗瑞卿提出建议：这一句词我看改成‘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喜’，如何？这里的改动确实好！刀郎对于《绣红旗》也是相当地喜爱、推崇，在《山歌响起的地方·刀郎2024巡回演唱会南京站》中他也演唱了这首歌曲，所以五更是“光明的尾巴”可能符合其本意。
本文最后，致敬伟大的先烈！致敬伟大的烈士家属！致敬每一位，为建立、建设新中国作出伟大牺牲的伟大的中国人民！
再次说明：本文是在主要参考抖音号“何逸舟国学”的歌词解析，次要参考作家陈新的赏析文章、哔哩哔哩“砚心的杂学馆”的视频解说之后，加之笔者的理解整合而成的。
组稿/稿姐
排版/夏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