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到来,手术室内的手术量丝毫没有因为街道人流稀少而有所下降的迹象。这天,我负责肛肠手术间的麻醉。看到只有轻松的两台肛肠手术,我暗自欣喜:主任很照顾我啊。可能知道我最近太累了,是让我轻松一点吧。肛肠手术的麻醉,一般选择骶管阻滞麻醉。这个麻醉很简单,一支注射器就可以搞定了。麻醉后,患者的循环很稳定;理论上,对呼吸也没有抑制;手术也快,术中也不操心。因此,是妥妥的“小活儿”。第一个痔疮手术,是一个肛周脓肿切开引流的,只用了20多分钟。掐表一看,估计10点之前就能干完活。看着大家愉悦的心情,猜想大家都在构思下午放假怎么过周末的计划了。然而,第二台手术却让我们这个计划彻底落空。甚至,这个周末过得还有些担心。事情是这样的:患者体质没什么特殊,除了有痔疮,妥妥的就是一个运动健将。30出头的小伙子,一身腱子肉,看得我们这些人很是羡慕。可能是爱运动的原因,这小伙子似乎有多动症。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几乎是在几个人按着的情况下做完的麻醉。麻醉完成后,又给他注射了一支镇静剂才能配合手术。看到这个体质,我们当时还很纳闷的:这么爱运动的人不应该得痔疮吧?不过,经过和他家人了解情况后似乎有了答案:虽然他爱运动,但他也爱坐着打游戏。这一动、一静似乎完全抵消了。由于锻炼需要,他经常吃肉类、食物中素类少,因此处于长期便秘的状态。也许,他的痔疮就和这个有直接关系。研究显示,食物中的膳食纤维少以及长期便秘是痔疮的诱发因素之一。骶管阻滞麻醉,属于椎管内麻醉的一种。由于麻醉药物局限于骶管区域,加上操作也截然不同,因此独立称为骶管阻滞麻醉。操作过程中,在尾骨上方一点进针。麻醉药(主要为局麻药)注射完毕后,仅有会阴区的麻醉效果,适用于外阴以及肛肠科手术。与其他椎管内明显不同之处在于,患者的下肢仍可自如活动,没有麻痹的感觉。当我给他打完麻醉后,十几分钟就起效了。当确认麻醉效果确切并且没有并发症后,一针镇静剂下去,他就呼呼睡过去了。手术中,由于肛肠科手术需要,我们将他的身体摆成侧卧位的蜷曲姿势。术中倒没什么,手术也很快。由于他的痔疮比较复杂,稍稍多用了一点时间,约为40多分钟。手术结束,我预计镇静药的效果也差不多褪去了。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被我这一拍,他似乎从梦中惊醒了。运动员特有的条件反射,他的胳膊和身体突然大幅度动了一下。安抚他别动的同时,我们也在积极准备着出手术室的一些工作。然而,他的一声喊叫,让我们都迅速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向他围拢过来。问他怎么了,他闭着眼睛痛苦地说:是不是手术做坏啦?我的脚怎么不能动了?患者的这一句“脚不能动了”,犹如一根钢针射入我的后背,我“激灵”打了一个冷战。要知道,麻醉这行就是天天在河边走的工作。不仅要保障患者的生命安全,也要维护患者不遭受额外的损伤。麻醉操作本身就带有诸多风险,只能尽量避免发生,但谁也不敢说永远不会发生。当他回答说下面那个脚的时候,后背的冷汗已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么年轻、智力又完全正常,他给出的回答不可能是假的。但如果是真的,难道神经有损伤吗?几秒钟时间,我的大脑中飞速找寻着答案。虽然我在想答案,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尝试着活动着他的脚,想从肌力是否异常做一些判断。毫无对抗的脚踝以及外脚背的一片麻木,我已初步分析出了答案:极有可能的腓总神经的问题。
腓总神经是坐骨神经的两大终支之一,由腰4~5和骶1~2脊神经前支的纤维组成。也就是说,如果是骶管阻滞出了问题,麻醉药就得达到至少骶1~2脊神经的高度。然而,硬膜囊通常终止在S1和S2水平,大部分终止在S2水平。也就意味着,只有极致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这么高的阻滞效果。至于说穿刺损伤,这基本不太可能。因为穿刺点实在是距离这两根神经太远,穿刺针也没有那么长。
另外我觉得不可能的是,老一辈的人担心麻醉效果达不到,那个时候骶管用药量很大,很多都达到30毫升以上。然而经过和肛肠科长期磨合,发现调整床的位置后20毫升麻药也可以完成阻滞。因此从用药总量上看,这种可能性很小。
清晰的缕清思路后,我稍稍放了一点心,继续追寻着原因。
无论从患者主动活动、脚踝内翻的外形以及脚背麻木,种种迹象表明和腓总神经关系很密切。因此,我迅速分析着腓总神经可能损伤的原因:自坐骨神经分出后,沿股二头肌内侧缘行向外下,绕腓骨颈穿腓骨长肌近侧端达腓骨颈前面,分为腓前和腓深神经。想到这里,我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
此时的“腓骨颈”字眼,是那么刺眼。要知道,腓总神经恰恰是容易在这里损伤。由于这个位置神经比较表浅、加上后面就是腓骨颈的骨质,极容易受到压迫损伤。
想到这里,我捋着患者的小腿,一路追寻过去。当看到那个最容易损伤的腓骨颈位置时,刚刚停下的冷汗再次流了下来:患者腓骨颈部位的皮肤上,赫然有一条深沟。再看手术床上,电刀配备的负极板连线就在患者腓骨颈所在的那个位置上。
回头看了一下巡回护士,本想质问她,但又一想,此时的她一定非常害怕。要知道,护士的地位并不高,每天都战战兢兢地上班。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能再给她施加压力了,她一定也是一时粗心。
回顾当时的场景,我也有一丝愧疚:由于我的左手持针操作,因此每次都要求患者左侧卧位。但这个肛肠手术需要患者右侧卧位才好进行,于是在麻醉过程有一个翻身的动作。护士当时也是工作积极,在我麻醉过程中就早早把负极板贴在了正在上方的患者右腿上。之后,患者再翻回右侧卧位,这个负极板就被压在腿下了。压在腿下不要紧,但这根电线就恰好卡在了患者的腓骨颈那里。
所幸的是,这个手术时间不长。术后一个多小时,这个患者的症状就基本消失了。
那一个多小时,我们所有人都很煎熬:在患者一次又一次问“怎么了”,我们佯装“没有事”的回答中,我们其实是十分担心的。
中午,本想约几个人一起吃个饭的,但也没了心情,径自回家。那个下午,估计大家都没有心情过周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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