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富英有时很“逗”,有意见不说,却用行动表示。他嫌谭小培给他的零花钱太少了,走到父亲跟前,摔了个硬抢背。谭小培明白,富英的意思是说:你给我的钱太少,我就摔你的儿子!五爷(谭小培行五,梨园行都称之为五爷)连忙说:“哎呀儿子!有话你说!有话说!别这样!”梨园行都说谭小培是个“有福之人”。谭鑫培活着时,他花老爷子的钱;老爷子死了,儿子富英唱红了,他把富英挣的钱全管起来,每月只给富英有数的零花。富英这一抢背,使他觉得对儿子克扣得太紧,是得给长长份儿。
有一年,在哈尔滨唱。第二天谭富英要唱的是重头戏,心里有负担,早早就上了床,可老睡不着。同去的有裘盛戎。他第二天的戏是一出“歇工戏”。盛戎晚上弄了好些人在屋里吃涮羊肉,猜拳对酒,喊叫喧哗,闹到半夜。谭富英这个烦呀!他站到当院唱了一句倒板:“听谯楼打九更……”
“打九更”?大伙一愣,盛戎明白,意思是都这会儿了,你们还这么吵嚷!忙说:“谭团长有意见了,咱们小点声,小点声!”
有一个演员,练功不使劲,谭富英看了摇头。这个演员说:“我老了,翻不动了!”谭富英说:“对!人生三十古来稀,你是老了!”
谭富英一辈子没少挣钱,但是生活清简。一天就是蜷在沙发里看书,看历史(据说他能把二十四史看下来,恐不可靠),看困了就打个盹,醒来接茬再看,一天不离开他那张沙发。他爱吃油炸的东西,炸油条、炸油饼、炸卷果,都欢喜(谭富英不说“喜欢”,而说“欢喜”)。爱吃鸡蛋,炒鸡蛋、煎荷包蛋、煮鸡蛋,都行。抗美援朝时,他到过朝鲜,部队首长问他们生活上有什么要求,他说想吃一碗蛋炒饭。那时朝鲜没有鸡蛋,部队派吉普车冒着炮火开到丹东,才弄到几个鸡蛋。为此,有人在“文革”中又提起这事。谭富英跟我小声说:“我哪儿知道几个鸡蛋要冒这样的危险呀!知道,我就不吃了!”谭富英有个“三不主义”:不娶小、不收徒、不做官。他的为人,梨园行都知道。反党野心家江青对此也了解,但在“文革”中,她却要谭富英退党(谭富英是老党员了)。江青劝退,能够不退吗?谭富英把退党是很当回事的。他生性平和恬淡,宠辱不惊,那一阵可变得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很久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谭富英病重住院。他原有心脏病,这回大概还有其他病并发,已经报了“病危”,服药注射,都不见效。谭富英知道给他开的都是进口药,很贵,就对医生说:“这药留给别人用吧!我用不着了!”终于与世长辞,死得很安静。
赞曰:
生老病死,全无所谓。
抱恨终生,无端“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