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粤港澳一带,有“秋风起,三蛇肥”的民谣,秋冬季节是吃蛇肉、喝蛇羹的好时节。三蛇指眼镜蛇、黄梢蛇和金环蛇。眼镜蛇又称饭铲头,立起来,扁扁的舌头就是一个饭铲子,它准备发起攻击——俺要开饭啦。黄梢蛇别称过树龙,喜栖息在灌木或竹丛上。金环蛇又叫“金脚带”,身上循环刷着一截黄一截黑的色儿。三蛇中,除了黄梢蛇,其他二位都不是善茬,有剧毒,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会食蛇羹的广东人不会见蛇色变,“哇!好嘢!”
外人往往难以理解南越人对山林野味的独特偏好。广府菜有着深远的杂食传统,两支翅膀的,飞机不吃;四条腿的,桌子不吃,其他的,都吃。(也说,广东人:天上飞的飞机不吃,地面跑的火车不吃,水底游的潜艇不吃,除此之外,什么都吃)诚然,这是夸张了。有些广东朋友对此感到很无奈,每当别人问他们是不是什么都吃,他们往往自嘲:“广东人连福建人都不放过,你觉得呢?”
蛇自古以来就是广府菜传统的上佳食材,《南越异物志》记载:“蚺蚺大蛇,既洪且长,宾亨嘉宴,是豆是觞。”方济会修士弗雷尔·奥德利克曾在14世纪的广州生活,亲眼看到广州人吃蛇。那时的广州人认为:“蛇肉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儿,是一道非常时兴的菜肴,如果宴客的酒席上少了蛇这道菜,就说明主人缺乏诚意。”
陈晓卿引述,美国作家安德鲁·科伊在著作《来份杂碎》里记录:1971年,中美关系解冻,基辛格带领的美国代表团访问中国,上海市革委会安排晚宴,其中一道菜让美国佬魂飞魄散,粤菜的经典“龙虎凤”——当中蛇为龙,猫为虎,鸡为凤,三种食材同煮而成。招待美国人的菜单由周总理最后敲定,这道菜被认为代表了中国美食的传统。
据资料记载,蛇羹的发明者是“百粤美食第一人”的江孔殷,广东南海人,清末翰林。
在京做官多年,其间常出入于皇宫,吃过各种名菜佳肴,对烹调技术也极有兴趣,常常亲自上阵,研究试验,创出了一些别有风味的好菜。归老还乡后,他继续耕耘这份爱好,汲家乡烹饪技艺之所长,借前人成功之经验,研制出几十种广东名菜,其中一道就是江湖总有传说的《龙虎凤》。
七十大寿那一年,他准备做出拿手好菜来给亲朋好友尝尝,做什么菜最好呢?他盯着屋里的蛇笼,望着笼里的几条蛇,苦苦思索。突然,从旁扑上来一只家猫,对着蛇笼张牙舞爪,笼里的蛇也不示弱,昂头吐舌,奋起应战。江孔殷连声惊喊:“有了,有了。”
生日那天,江孔殷端出了自己新研制的拿手好菜,客人们一看,原来是蛇肉拼猫,蛇为地龙,猫为家虎,取名“龙虎斗”。在个个称奇、人人称赞中,一位酒过数巡的客人意味深长地笑着对江孔殷说:“江兄,恕我直言。这龙虎相斗,龙胜于虎。依愚弟之见,何不请‘凤’来相助呢?”
江孔殷听出客人的弦外之音——猫肉不及蛇肉的味鲜,如能加上鸡肉相配,岂不锦上添花?他听取了客人的建议,又改良烹制,制成《龙虎凤》:金龙盘缠,猛虎吼叫,凤凰展翅。
慈禧太后曾召见江孔殷,并赐给他酸枝镶嵌象牙的大床三张,并许诺:每娶一个老婆就赐一张。不知是不是江孔殷贪恋慈禧送的象牙大床,他娶了十五位太太,生育三十多个子女。好在江孔殷本身就是一个奇人,其繁衍的子嗣亦不孬,家族中出过国共两党要员、科学家、实业家、艺术家。他的儿子江誉镠,粤剧编曲名家,影响很大,被誉为南海十三郎。家族中亦有抗日英雄和人民解放军的杰出战士。抗日战争时期,江孔殷的子孙包括嫡孙江无竞、江无恙、江无忌、江无咎,侄孙女江培荃和侄子江冷等人,都参加了抗战。
江孔殷晚年家族衰落,在郊区萝岗洞创办江兰斋农场和蜂场,最终因耗尽资财而陷入贫困。
不知为何,无钱吃肉?还是他因?他晚年先信佛,后出家,与六榕寺铁禅交往甚多,留下了多首诗词唱和。他在1937年浴佛节不慎跌跤,右腿骨跌断,在香港居住期间,他自称“跛翁”。
1951年,江孔殷在广东土改期间被追索为“逃亡地主”,被南海农民从医院强行以箩筐抬返乡里批斗。第41天,写下绝笔“今日你是我非,明日你非我是,是是非非,他日方知。”不久后便去世,终年87岁。
早年,江孔殷爱上一个妓女,令人哭笑不得,他的四儿子江季槐也喜欢她,父子对美女的所好略同。江孔殷把他赶出家门。江季槐后来出家为僧,知道父亲死后,返乡奔丧的江季槐用化缘的钱买了一副棺材,将父亲安葬在邻近的罗村。
“一代美食家用这种方式走向生命终点,”陈晓卿说,“不得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