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絮语 | EP6. LTNS 夹缝生存的年轻人和消失的性

梦君：最初这部剧在我心里引起共鸣是这对年轻夫妇的房贷困境。我在一年多前，出于对三十岁的焦虑和人生的不安全感，买了一个环沪的小房子。结果一年后房子跌了二十万，每个月还贷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种负担。总之这个房子在经济下行期成为了我一个纯负债，极度影响了我的心情，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所以看到这个剧集第一集中的小夫妻住的房子房价下跌，更惨的是他们的贷款利率上调，我真的超级能共情。

晓碧：我也是唉，这个剧最初吸引我的也是买房，哈哈~我在去年上半年也想买房的想法，上海对于未婚人士买房是有限购的，同样的前提下，未婚人士比已婚的要少10分，而比较好的项目会触发积分，积分高到我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当然贷款买房对我来说压力还是蛮大的。然后没过多久啊，看到一线楼市的房价下跌，各种刺激楼市的政策也开始实施。怎么说呢，我有一丝丝庆幸自己没有背上房贷，经济下行加上未来的不确定性，买房成了一个有风险的决策。

梦君：嗯贷款买房的逻辑是建立在货币会通过通胀不断贬值的基础上的，但我感觉可能现在是个通缩的时代，想想看日本失去的三十年，物价几乎没有怎么变。据说日本知名男演员阿部宽在泡沫经济之前购入的房产，一直到46岁才还完房贷。那年他刚好结婚了，大家都打趣说宽叔还完债才结婚。

晓碧：哈哈哈！LTNS中，也呈现了这种困境。萨姆尔和友真7亿韩元（相当于380万人民币）购买的公寓，中介出价降至了5.5亿韩元（相当于300万人民币），相当于损失了80万。

梦君：是呀我听说现在一线的房产都有拦腰斩的。说起房产和婚姻，在中国，婚姻关系与房产市场紧紧绑定。结婚一定要有房的观念催生了庞大的购买需求。我原本以为韩国人会比较潇洒一点，但是这对小夫妻还是走上了结婚买房这样的固有道路。剧集一开始，经济的窘迫似乎是导致他们无性婚姻的主要原因。想一想，买房与婚姻绑定，是不是一种资本的手段？难道资本主义真的让人丧失性欲吗哈哈哈？

晓碧：因为东亚三国中儒家思想的影响还是根深蒂固的，买房结婚生娃全流程绑定。可以说因为买了这个房子，加上利率在涨，房价在跌。他们只能节衣缩食，萨姆尔连在外面买杯咖啡都会被指责，友真则每天吃泡菜炒饭。贫穷是一种劳作，人们疲于应对生活本身，别说性生活了，感觉生存以外都是一种负担。

梦君：是的。资产贬值对普通人来说，是很难想通的一件事情。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这种坏事就发生在我身上。普通人面对金融市场是很无力也是很脆弱的，这种感觉又会导致过分的自我苛责，转而变成一种自我惩罚。食欲与性欲这种享乐层面的东西，就在这种自我惩罚里被首先删除了。比如说在这个剧里他们陷入了你说的“贫穷的劳作”，也其实有点像一种自我惩罚。当然我不是说这是个体的责任，好像大家是思想上放不开所以无法享乐。而是个体对环境作出的合理反应就是，我要舍弃享乐来应对危机。

晓碧：我特别喜欢友真的一句台词，她说：“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生活，赚的钱都支付利息了。看看我们现在，看不到未来，努力生活到死的话也就是这个程度。我们以后不要这样生活了。”于是他们决定变成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能赚到钱。我觉得这也是能很多当代年轻人共鸣的地方，房贷的压力、上升通道的失效、亲密关系中的孤独、爱欲的消失是当代年轻人的现状。

梦君：嗯不仅发疯还犯罪。这部剧有人戏称是韩国版的Bonnie&Clyde，就是雌雄大盗劫富济贫的故事。关于犯罪作为对体制的反抗，我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是一个很深刻的例子。主角斯柯尔尼科夫是个贫穷的法学生，社会不平等的现实激发了他的超人思想，让他认为自己是属于不平凡的人，有权践踏生命，所以他杀死了放高利贷的当铺老板娘。人们对这个角色的关注更多是他病态的心理。然而评论家皮沙列夫就指出，主角的病不在脑袋而在口袋。他之所以产生这样病态的思想，是因为当时的俄国民不聊生的现实。而这部剧集里，他们的犯罪，其实也是一种对社会不平等的反抗。

晓碧：经济上的贫困只是play中的一环，资本主义社会让年轻人丧失性欲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种上班的工作制，还有996和007这样的加班制。比如萨姆尔和友真跟踪的第一对出轨情侣是借贷银行的同事，他们连偷情都很高效，趁午休时间在车里边吃午餐边偷情。就是感觉社畜打工人的性和午餐一样，都是快餐式的，只是为了果腹，而创作者对于他们的性的呈现也是丝毫没有愉悦可言的。因为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度，伴侣其实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是很少的，反而相处时间最长的是同事。亲密关系的维护成了要额外花时间和精力去维系的一种劳作，这也是资本主义对人的一种异化。剧中当Samuel和友真跟踪别人出轨时，他们其实也难得的拥有了更多一起相处的时间。

梦君：没错，想起凯恩斯曾经预言到了二十一世纪人类只需要每礼拜工作十五个小时，因为机器会极大发展。结果现在人们的工作时间叠加漫长的通勤时间，以及各种狗屁工作的出现，让大部分打工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上班就没有任何精力去做别的事情。亲密关系和性生活，对打工人而言已经变成了奢侈品。这让我想起一些含男量很高的论坛上对于性生活的调侃，就是白天开什么层次的车决定了你晚上是一个人打游戏还是过上性生活甚至是夜夜party那种。虽然这个观点很男权很恶臭，但可能在当下有一定现实性。这也让我想起《纸牌屋》里的Frank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一切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关乎于权力。”在这个层面来说，剧中那对小夫妻无权无势，没有性生活似乎是理所当然？就是你问问北上广打工的小夫妻，估计性生活频率都不高哈哈哈哈。

晓碧：哈哈哈，还有这个Samuel还是首尔大学的高材生，因为创业接连失败，做起了出租车司机。他的这种阶级上的跌落也是当代的社会现象。我们最近都阅读了《夹缝生存： 不堪重负的中产家庭》这本书，这个作者就探讨了美国的所谓“高学历贫困”这种现象，她写道，“教育曾经是通往中产阶级的阶梯，但现在它根本无法带你到达那里。许多人为了留在一个可能正在消逝的阶级而拼命奋斗。”她还称我们这个时代为“中产阶级的末日”。我们发现，受过很好的教育的人们处于过度工作和还不完的债务这样的困境之中，尽管我们比父母的受教育程度或许更高了，但是其实父母在经济上比我们宽裕的多。我觉得最可怕的是高学历贫困者会面临耻感，会感觉这是个体不够努力或者不够优秀导致的， 但是这其实也是一个体制性问题。

梦君：这本书读起来真的有种照镜子的感觉。我记得里面引用了一本法国作家埃里蓬写的书叫做《回到兰斯》，里面说：“这些有抱负的年轻人，进入了可能对他们几乎毫无实际用处的高等院校。他们进入相关专业，相信“他们获得了过去无法获得的机会，然而事实上，这些机会一旦由他们获得，就变得几乎毫无意义了。因为体制升级了，重要而有价值的领域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这就让我想起了现在互联网上的一句话，但凡什么事情轮到普通老百姓了，那就证明这件事红利期已经过了。高等教育无疑也是其中之一。就像首尔大学毕业去开出租车的Samuel一样，学历再也不是稳定体面的生活的保障了。

晓碧：是啊，埃里蓬还提出一个观点，就是过去由男性主宰的行业一点开始女性化，这个行业的薪酬就会停滞不前。戴锦华老师也提到过，现在电影行业中女性创作者的增多，不一定体现了电影行业在平权的上的进步，实际上是因为男性转向其他更赚钱的行业了。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并没有磨平阶级上的不平等，只不过权力的划分变得更隐性了。这还是挺残酷的一个现实吧。

梦君：是，我也记得戴锦华老师提出的这个观念，其实还是很令人反思的。一直以为女性创作的繁荣是性别平等运动的结果，但好像确实整个社会中权力和利益的最主要把持者还是年长男性。我那天也看到一个新闻说，在韩国，女性的工资只有男性的64%。真的是应了剧集里友真说的那句：“在韩国没有女性不可怜”。

晓碧：嗯，是的。我觉得这个剧也展示了婚姻中的无性，以及出轨中旺盛的性，感觉婚姻制度也是对性的一个抑制性的存在，剧中Samuel和友真跟拍过4对出轨的伴侣，其中也包括他们自己。接下来我们就聊聊婚姻制度本身对于性的抑制性作用吧，哈哈哈。话说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对呢？

梦君：每一对出轨男女都有自己的特点，体现了编剧想要描绘“浮世绘”的野心。要说印象最深的，还是老年出轨组那一组吧。这一对集齐了年龄和性别的双重社会因素。 话说这部剧里有两个男性都是靠老婆家的，其实我们生活中知道的很多富豪比如赌王、李嘉诚、郑裕彤等都是“豪门赘婿”，但他们总喜欢把自己包装成白手起家的模样。想必剧中这位赘婿的婚姻可能不是纯粹的爱情，这应该是他出轨的原因。这样两个极度父权制下的产物但走到一起，却还蛮甜蜜的，谈起恋爱来很浪漫。这又让我不禁想问是不是父权制下无真爱。他们都顺从了这个制度：女性相夫教子，男性向更年长的富裕男性投诚，这种做法也许能找到一些生存的安全感，但很难得到纯粹的爱情，所以只能在出轨里获得。

晓碧：嗯。有趣的是，那个男性通过家庭中的失权换取了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而那个女性是家庭中的掌权者啊，但她在婚姻中甚至是一无所有的。更有趣的是，在他们出轨的关系中，那个男性是被赋权的，因为老年女性会叫他欧巴，仰慕他，各种为他服务之类的；而这个女性通过出轨获得了什么呢？我觉得当然有情感上的亲密和慰藉的，但是她远远没有到赋权的程度。因为他们的起点压根不一样，我们能理解这是一个从来没有接过吻的老年女性；但是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个没有接过吻的男性吧！出轨对这个男性是一种调剂，而这个女性把出轨当成真爱，是她人生莫大的安慰。

梦君：没错，这位女性其实不管是在父权制的家庭中，还是在看似逃脱了父权制的，出轨的亲密关系中，都没有得到什么实在好处。虽然出轨的那一段关系没有家务劳动的剥削，而且还提供了很多情绪价值。但无处不在的父权制范式也会贯穿到亲密关系中。比如他们出轨曝光后，承担更多社会责难的是谁？可以想见还是这位女性。还有你提到的在他们的相处过程里，女性依然是提供情绪劳动比较多的一方。最后在他们的性爱场景里，女性完全是被凝视的，不管是开场的口爱还是后入，这些姿势都是给男人提供一种“重振雄风”的功能，这也是父权制的体现。是不是异性恋注定无法摆脱这些范式呢？

晓碧：是呀！这个男性倒是重振雄风了，而这个女性也只是有了一个欧巴而已。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女性真的那么需要来自男性的爱吗？对于这个老年女性而言，一生没有接过吻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她在出轨的关系中因为这个男性给了她初吻就感觉自己的人生被拯救了。我能理解人活着的一部分意义是亲密关系赋予的，加上这个老年女性是深受浪漫爱影响的一代女性，我们也不能苛求她展开新的脚本。而我们这一代女性是有机会觉醒的。我也有对浪漫爱着迷的阶段，祛魅之后会觉得女性可以不把获得一个男性的爱视为必需品，婚姻和孩子也不是必选项，与家庭以外的人建立一种亲缘和性缘之外的关系也可以幸福。

梦君：嗯，这位女性依然将获得所谓的爱情当作女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其实在很多女性的观念里不算少见吧。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看到性、爱和生育的三分离。我记得我们在聊《再见爱人》的时候我也说过就算做爱不一定要在恋爱和婚姻中，生育也不一定要在婚姻中实现。比如我们看到一些经济条件优越的女性选择使用精子捐献者的精子生孩子，她们生下宝宝之后可能还是会谈恋爱甚至结婚。不过这种选择自由和经济条件，社会阶层还是有一定程度的绑定。

晓碧：嗯，是的，这里我想再call back一下《夹缝生存》这本书，里面提到的Co-parenting，说的是合作抚养，也就是没有伴侣和亲缘关系的父母住在一起共同抚养孩子。与主流的核心家庭理念不同，合作抚养建立了不以法律和亲属关系为前提得新家庭，这种家庭是基于互相照顾和关爱这样的前提而存在的。

梦君：这个方式我觉得真的很棒，有一种公社的感觉。就是共产主义的一种实践吧哈哈哈，如果能够大规模地采纳就好了。但可能对人性的考验比较高。关于育儿负担的减轻，可能还是需要先在社会化的层面入手，比如建立更广泛的日托机制，企业采取更灵活，更少狼性的工作风格等。

晓碧：嗯，是的，也需要系统性的配合和协作。

梦君：话说你对哪一对出轨男女印象比较深呢？

晓碧：那我印象很深的还有那对同性伴侣组吧。目前，同性伴侣关系是没有合法性的，即便是那个为人妻的女性自己都会说，“女生之间哪有什么交往啊？”但是她们之间不是交往是什么呢？剧中这个女性是有一个觉醒的，最初她也以为女人就是要结婚的，甚至要通过婚姻实现阶级跃升。但是当她听到她婆婆和小姑子的谈话之后，她才明白婚姻的实质是什么。婚姻其实只是一笔交易，男方家庭培养一个医生花费了很多钱，然后借由这个女性的嫁妆捞回来一点成本。就还是咱们第二期播客提到过的，列维·斯特劳斯在《亲属关系的基本结构》中的观点，婚姻是父系宗族交换女人的制度。同时，这个婆婆为了自己的女儿在婆家能够赢得尊重，再次用这份嫁妆作为交易，而觉醒了的女性选择用她的嫁妆作为赎金，也象征着她把自己从这场婚姻交易中解脱出来。对婆婆而言，自己的女儿是人，但是别人的女儿怎么就不是人了呢？这几场戏写得都挺好的。

梦君：没错，这几场戏将婚姻的交易性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对也是我很喜欢的，完全凸显了东亚环境下同性之爱的困境。而且女同性恋更加困境的一点，我也在网上看到过，就是最后女同还是容易走入异性恋婚姻。因为在这个社会结构里，通过婚姻保证生存，还是大部分普通女性无法摆脱的命运。我很感触的一点是剧集里这位嫁给医生的女性过着一种双面生活，一方面在婆婆家做小伏低，当免费保姆。而在和她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又是完全舒展和自由，过着一种飞yz啊天台sex的波西米亚式生活。也许后者才是她的真实自我，可是只能压抑，因为她另一方面也不想牺牲异性恋给她带来的优渥生活。这个女性是有一点既要又要的贪心，但是我感觉生活在这个社会的人都能理解，因为当一个边缘人的代价太大了。

晓碧：嗯， 因为异性恋婚姻不仅有制度保障，更有主流文化的加持，对于脱离了异性恋婚姻这一框架的人，其实都是很不容易的。我有一个gay friend曾经说过，他对自己的性向非常坦然接受，但是他希望如果自己有小孩的话，希望他不要是同性恋。异性恋的统治地位是一个巨大的文化惯性，东亚的小孩进入青春期并没有探索自己性取向的过程，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探索的机会，即便是模糊地感受了自己的同性取向，也很容易被周边的环境所压制。

梦君：对你提到这个探索，我觉得这个帅T感觉是全剧最有荷尔蒙的一个人，比男人还帅还健壮。感觉分分钟能把人掰弯。

晓碧：哈哈哈，这个帅T的魅力在于她拥有身体上的强壮，以及情感上的脆弱。比起一般的男性，她擅长表达感情，能够坦然暴露自己的脆弱性，还会为爱痴狂，这真的很魅力啊。

梦君：是的，在情绪上她是个坦率和直接的人，没有那种父权制塑造下的大部分男性的算计、伪装和油腻。

晓碧：聊完几对出轨的情侣，接下来我们就回归这部剧的男女主角吧，其实他们的关系才是这部剧的核心。Samuel和友真这对夫妻也是女强男弱这么个情况。萨姆尔承担了主要的家务劳动，而友真才是掌握他们婚姻方向盘的人。那么，Samuel在家庭中权力的弱势是他“硬不起来”的原因吗？

梦君：这一对夫妻的设置很巧妙。一出场就会让人疑问，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呢？因为友真的魅力是远大于Samuel的。剧集大半部分都在描述他们的外部世界，后面才慢慢回归到这对小夫妻本身。我们才知道Samuel曾经并不是友真的菜，因为友真的姐姐说她之前的择偶标准都是渣男，和Samuel完全相反。这也是一种常见的女性择偶叙事，就是年轻的时候容易被所谓的“坏男人”吸引，成熟之后才懂得欣赏所谓的“好男人”。我感觉大部分女性都有过向往和追逐浪漫爱的时期，但男人好像一开始就很理性，就知道自己会找什么类型的女朋友。

晓碧：友珍的前男友是个有钱，但不断出轨的一个男性。我觉得她选择Samuel，一方面Samuel在世俗的评价体系中还是不错的，毕竟首尔大学毕业，另一方面，萨姆尔是个比较温柔的男性，像你说的，是个老实人，很听女人话，同时还会缝衣做饭，这已经比很多男性都好很多了，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优点哈哈哈。

梦君：没错，后面友真的前男友在两人争执的回忆中出现，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油腻，很不学无术的混混形象。我感觉友真和Samuel这一对，在权力动态上，友真是占上风的。主要是她是个个性很强烈很鲜明的女性，在他们的犯罪行动中，友真也一直是指挥者。这样的女性可能一开始能吸引老实的Samuel，但是时间长了他就会觉得压抑。这也是蛮常见的一种父权叙事，就是所谓被女性压制的男性最终爆发，通过出轨等手段找回自己的的支配感。他硬不起来其实也是象征着他在这段关系中处于压抑和弱势的地位。

晓碧：嗯嗯，他们是有性格上的差异，友真强势而直接，萨姆尔温顺而内敛。剧中有个设置就是，萨姆尔在牵手和接吻前都会问友珍，“可以牵手吗？可以接吻吗？” 友珍则觉得想要的接吻的话就直接扑上来，这个前提是友珍也喜欢萨姆尔。在过去常见的叙事中，“强吻啊”完全被浪漫化了！而现实的男女交往中，更多的情况下，其实女性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啊，而男性已经觉得氛围到了，结果就有可能导致性骚扰，甚至强奸。当然，很多人会觉得“可以牵手吗？可以接吻吗？” 很不性感，但性感过去是被父权那一套叙事定义的，其实征求女性同意也可以性感啊！男性征求性同意，绝对是优点啊！这是可以展现创作者意图的地方，创作者可以写征求性同意是性感的，这可以成为新的叙事。

梦君：是的，让征求性同意成为new sexy！其次我觉得你好能注意到Samuel的优点哦！因为我个人感觉他魅力不足。他这样的男性投射了一个当代女性择偶的矛盾吧。一方面他是女性主义者极度推崇的男性：擅长家务，温和有礼貌，没有攻击性，更加没有有毒的男性气质。但是另一方面，为什么这样的男性相比之下一点性魅力都没有呢？进化心理学说女性喜欢肌肉男，是因为远古的时候这样的男性是狩猎能手。现代社会脑力活动占比更高，肌肉男在择偶市场上才让位于高学历高智商甚至是高价值男性。可是在荷尔蒙层面而言，Samuel在我心里激起的涟漪还没有那个帅T多哈哈哈。

晓碧：哈哈哈！我当然也没有觉得Samuel对我而言是很有性魅力的，那还有一个矛盾就是既有肌肉，又有Samuel的优点的男性为什么这么稀少呢？我觉得这可以是我们的既要又要，哈哈。

梦君：主要是在这个父权制社会中，对男人的要求实在太低了。

晓碧：嗯，而且在他们的关系中，友珍是肉体出轨，Samuel则是精神出轨，在友珍承认出轨之后，Samuel说，“没有感情也能睡在一起吗，你是禽兽吗？”哈哈 这是跟过去常见的一种叙事是相反的，常见的叙事是，“男人是下半身动物，女人是感情动物”。但我觉得创作者不是单纯地性别倒置，而是在表达女人会为了满足性欲而出轨，而男性也会因为家务的繁重和情感上的孤独而精神出轨。肉体出轨也好，精神出轨也好，这不是性别导致的，而是个人化的，每种出轨的原因都是复杂的，不是单维度的。那种所谓“男性肉体出轨”反而给了男性出轨的某种合法性似的；而“女性精神出轨”，本身就是女性长期以来的性压抑的产物，这种强调只会进一步压抑女性的性欲。当然，我不是在说出轨是对的，或者鼓励出轨。而是，女性也有肉体出轨的合法性，女的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肉体出轨啊！

梦君：是，剧中编剧的这种写法完全是贴合人物本身个性的而不是迎合刻板的性别印象的。因为友真是更加外放、叛逆和自由的性格，所以她会觉得肉体的出轨只是欲望的释放而已，没什么所谓。但Samuel是那种乖学生，这种好学生心理首先是在行动上，他没有肉体出轨的勇气和魄力，只能内心意淫。其次他的道德判断是偏“大众”的，不敢遵循自己的心意和欲望，而是首先迎合社会普遍的价值判断：那就是行为比想法要严重。话说你更能接受哪种出轨呢？

晓碧：我觉得哪一种出轨我都无法接受啊！无论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对于一段关系的破坏力都是核爆式的，会把两个人过去建立的一切炸为废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在于，其实在出轨之前关系本身已经有问题了，而出轨的一方选择在关系外解决问题。

梦君：是的，出轨是一种欺骗行为，除非是在各自知情的多偶关系里。但我目前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关系。所以两种出轨我都不希望有，因为在我看来都是一种背叛。一定要有的话就请做好保密措施别让我知道哈哈哈哈。

晓碧：也要做好安全措施，哈哈哈

梦君：哈哈哈是的。那我的观点又让我想起了去年大热的《白莲花度假村》里面，一个充满父权权威的意大利家庭里，祖父对出轨的儿子说，你可以出轨，但是别那么马虎，让老婆发现，这太不尊重她了。我就在想我这种思想，难道很受这种父权制的欢迎吗？作为女性主义者对此还是蛮不爽的。

晓碧：关于出轨，我之前看过海伦·菲舍尔写的一本书《我们为何结婚，又为何不忠》，她写道，“人类的花心本质很可能是一种史前人类的行为模式。” 早在32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就已经采用了最基本的混搭式人类繁衍策略——也就是连续一夫一妻制和偷情，与此同时，史前人类也演化出了诸如“依恋”，“抛弃”和“爱情上瘾”等强烈的情绪。根据作者的观点，史前人类的混搭式繁衍策略主要跟生育的孩子数量有关，比如说年轻没有孩子的夫妻形成短期的配偶关系，然后更觅新欢；育有1-2个孩子的夫妻会至少将关系维持到幼儿脱离婴儿期之后。

梦君：嗯难道孩子真的是维系婚姻关系的稳定剂吗？但其实我们现在这种男女互相占有的专偶婚完全是父权制的产物，在女性为主导的母系社会时代，人类是对偶婚，像泸沽湖湖畔的摩梭人走婚制度，这种制度里男女的婚姻关系很松散，男性只有在女性家里的过夜权而没有约束女性的权力，女性可以拥有多个伴侣，她的家族财产和子嗣也是归自己所有。直到男性掌权的父权制社会的到来，对我们女性的贞操约束才随之加强，因为男性要保证他的财产是传给自己的亲骨肉。但是这种婚姻制度只对女性的忠诚有要求，男性则可以妻妾成群四处留情。女性出轨会被“浸猪笼”，男性出轨则是“风流”。不过到了现代社会，男女都能自由选择伴侣，自由选择恋爱和婚姻的形式，这也是一个进步吧。

晓碧：是啊，现代社会，在不同的国家和族群，婚姻的形态也是各种各样的。而且婚姻本身作为一种财产制度未来是否会一直存续也未知啊。其实我觉得现在人们会看重亲密关系本身，这确实是一种进步。

梦君：是，然而亲密关系是变化万千的。对于大多数习惯一夫一妻制的人，出轨带来的精神打击还是很大的，也通常是关系破裂的最大原因。

晓碧：一直以来，人类并没有采用终身一夫一妻制啊，从史前人类开始就是连续一夫一妻制。对离婚的研究通常显示出3-4年之痒，这跟我们一般认知的七年之痒也不一样哈。在狩猎-采集的社会中，人类两次分娩之间一般隔个3-4年。也就是说，当今世界的离婚高峰期——婚后3-4年—与人类传统的生育间隔期是吻合的。

梦君：真的吗？我还以为史前人类可以一年生一次哈哈。就像猫猫狗狗一样不绝育的话就会一直不断怀孕生产。因为最开始人类就是杂婚制度嘛，不分辈分地乱伦，和动物没有区别。

晓碧：哈哈哈，史前人类生育之后也要恢复的哈哈哈。

梦君：如果说出轨是史前人类留在我们基因里的印记，因为他们完成分娩就彼此拜拜了的话，这就引发了我的一个疑惑，就是一辈子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爱情是存在的吗？还是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的想象呢？

晓碧：我觉得爱情和伴侣关系是阶段性的，所谓的爱情是一种情境，人类的婚恋模式一直都是好聚好散，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有炽热的爱情，也有依恋感，但是当两个人不再相爱了，也还是会奔赴下一段感情的。

梦君：嗯，剧集中这对夫妻性格的不同似乎是婚姻破裂的一个原因。最后Samuel出轨的女邻居，其实是一个传统的东亚女性，沉默隐忍，性格温和，同样爱做家务，可以说是友真的反面。所以有时候吸引力也是一个很阶段性的东西吧，曾经两个人因为截然不同的个性互相吸引，但后来遭遇到压力之后，会下意识地去选择同类寻求温暖。而其实根据很多心理学研究表明，伴侣间的相似性越高，其实感情是越稳定的。不过最近也有一个研究说性格相似与否并不是维持感情最重要的因素，而是两个人之间的沟通程度。显然在这部剧集里，这对couple在心的距离上是越来越远的。关于当代社会的性和爱，我觉得这部片子刻画得特别真实。

晓碧：我觉得萨姆尔和那个女性的精神出轨是在表达婚姻中主内的那个人，也就是长期困于家务劳动的人是很孤独的，精神上需要慰藉，有个人一起做做家务、说说话。

梦君：那那个主外的人不也有很多机会出轨吗哈哈哈？

晓碧：哈哈，确实是，可能婚姻本身就是一个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制度吧！不然你怎麼看待他們离婚了反而可以做爱了呢？

梦君：我觉得是脱离了婚姻带来的制度性压迫吧，比如经济负担首先就没有了，因为婚姻最主要的功能还是结成经济共同体嘛。其次也没有了所谓的约束呀，责任呀，这次性生活就是一次纯粹的欲望冲动的释放，可以说是一种动物性行为吧。那你是怎么看这个结尾的呢？

晓碧：哈哈哈，我觉得他们之间可能只是一夜情，也有可能一无所有的两个人反而可以废墟上重建关系。而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的话，肯定不会再结一次婚了，这恰好说明了借由婚姻绑定在一起的房子啊，债务啊都是很脆弱的。

梦君：对啊，如果没有共同的财务关系或者是要保证子嗣的合法继承权，真的想不通结婚的必要性是什么。可能就是万一做手术的时候需要一个人签字？总之我感觉在当代社会，婚姻真的越来越没有必要了。这也是这部剧带给我们的，关于婚姻制度的一个反思吧。